他用木炭在竹片上写着:我父亲突发意外,我欲归家。

我当然要应允,且也必须得同行。

第3章 许家

此刻,我瞧出许简寒的担忧与急切,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当下我便在村里雇了一辆牛车,虽说速度比不上马车,但总好过我们徒步赶路。

许简寒眼中满是感激,欲言又止,终因交流不便而不得不沉默。我把白天在集市购置的物品一一搬上牛车,看见他满脸疑惑,便笑着解释:“本就该回门,总不好两手空空。”

他闻言红着脸点头,急忙帮我一起。

毕竟是夏天,白日的余热仍未散去,马车走起来也是热风拂面。我忍不住以手扇风,再看许简寒,他做的拘谨端正,双手紧握着车上木栏干,看起来心事重重,身体也微微颤抖。

“莫要紧张,或许事情并非那般糟糕。”我出言安慰。

当我们终于抵达许家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众人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经过询问,才得知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原来,许简寒的父亲一直以来都双目失明,这使得他的行动历来不便。平日里,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尚且难免会有跌倒和碰撞的时候。

更何况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放榜之日,街上人群拥挤,当他听到自已的儿婿“秦禹”此次也是考生时,心中的期待忐忑溢于言表,不顾自已行动不便也要亲自去探探消息,好在果真没让他失望,秦禹竟当真中了举人。然而,这份喜悦却让他失去了平日的谨慎,一个不小心,被人群推挤着从高高的台阶上摔落下来。

更不幸的是,昨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一旁的墙体年久失修,泥土脱落得厉害,灰尘乱石因为雨水的浸泡而变得松动不堪。就这样,许父随着那些乱石一起滚落而下,等到被人发现并抬回家中的时候,他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模样凄惨无比,令人不忍心直视。

许简寒的父亲曾经可是这镇上赫赫有名的私塾先生,想当年,他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其中更是有不少学生后来走上了仕途,可谓是春风得意、风光无限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后,许父不幸双目失明,生许简寒的爹爹也因此离世,许父接二连三的遭受打击,整个人又病又残,就连授课这样原本驾轻就熟之事都成了奢望。尽管家中尚有一座小院,但由于失去了经济来源,这座小院也逐渐变得破败不堪,处处透露出生活的窘迫和艰辛。

我们刚刚踏进院子,一阵撕心裂肺的女人悲啼声便传入耳中。只见许简寒脸色大变,快速跑进一间屋子。我赶紧付了牛车钱,然后拎起带来的东西,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进屋,只觉里面光线异常昏暗,让人有些不适应。而那个伏在床边哭得死去活来的人,正是我当初成亲之时见过一面的许简寒继母。回想起之前仅有的几次交集,这位继母给我的印象无外乎就是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以及她那双令人反感的势利眼。

许简寒的父亲当初卧病在床,我没能与他见面,现在想来很有些古怪。

许简寒双膝跪地,身体前倾,紧紧地握住了父亲那布满皱纹、粗糙如树皮一般的手。他的目光落在父亲那张本应还显年轻的面庞之上,但此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满脸的沧桑与憔悴,仿佛岁月在这一瞬间无情地加速流逝。他父亲头上缠绕着的白色纱布已经被鲜血浸染得透出片片暗红之色,看上去触目惊心。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和痛苦,显然其伤势远非表面所见这般简单。

他父亲那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发出微弱而沙哑的声音:“小寒……我的孩子……你终于来了啊?”听到这句话,许简寒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他默默地轻点着头,然后轻轻地将父亲的手移至自已的脸颊旁,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温暖。

老人吃力地睁开双眼,凝视着眼前这个令他牵挂一生的儿子,缓缓说道:“我怕是活不成了,能够在临终之前见你最后一面,也算是了无遗憾了。这么多年来,为父对你疏于照顾,亏欠了你太多太多……你心中是可曾怨我?”说完,老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与不安。

许简寒用力地摇了摇头,红着眼眶比划:“爹,您千万别这么说!孩儿从未怪过您半分!”

就在这时,许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尽全力问道:“举人儿婿……他来了吗?”

从与许简寒成亲至今便盘桓在我心头的古怪感此刻膨胀得更大了,有什么呼之欲出。

此语一出,屋内众人皆心虚地望向我。许简寒哀求地看着我,我顿时明白,这“举人儿婿”所指大概是我。虽不明这谎言从何而来,但此刻许简寒定不希望我戳破。于是,我硬着头皮上前,喊道:“岳父大人。”

话未落地,他父亲便剧烈咳嗽,大口鲜血涌出。我料想是内脏受损,许简寒焦急地向继母比划。继母目光躲闪,却仍故作悲戚:“怎么没请大夫,大夫刚来过,只说……让我们准备后事……”

“我去请大夫!”我截断她的话,许简寒满含感激地望着我,眼中泪光闪烁,我心有不忍,点头转身便走。

怎奈,那夜我倾尽所有积蓄请了几位大夫前来,也未能挽回许简寒父亲的生命。

他父亲因意外离世,纵我满心疑窦,此刻也不便追问。我心中明白,他将我认作“举人女婿”,或许在他心中,我便是许简寒的夫婿。

其中定有差错,是意外还是人为,尚难定论。

我们一时陷入了忙碌奔走之中,连夜搭起了灵堂,一切准备妥当的时候天际已现鱼肚白。我倚着廊柱,昏昏欲睡。灵堂内,许简寒跪地守灵,他的继母早已不知去向。

就在这时,叩门声响起,他继母不知从那里出来匆匆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人,男子身形与我相仿,面容冷峻,透着几分傲慢。其身旁的哥儿面容乖巧,双眼通红,惹人怜爱。

我心中已大致猜到他们的身份。果不其然,继母哭着与哥儿相拥:“我的儿啊,你来迟了,你父亲……已经走了……”

这便是我那小舅子与他的夫婿了,没猜错的话这才是真正的“举人儿婿”秦禹。

我与他对视,他眼中满是鄙夷与仇视,甚是怪异。

他携夫郎从我身旁走过,鼻腔中冷哼一声。经历一夜忙活,我本来已经疲惫不堪,耐心耗尽,当即决定不再容忍这一屋子的人。

我本来也不是菩萨心肠,何必处处迁就。

许简寒的弟弟与继母如出一辙,嚎啕大哭,一进灵堂便瘫倒在地。相较之下,许简寒的安静反倒显得木讷。

我对他弟弟的“表演”毫无兴趣,却留意到一件趣事。那秦禹自进屋后,便频频偷望垂首的许简寒,眼神暧昧,引人遐想。

我好奇心起,决定凑个热闹,便在许简寒身旁跪下。无论如何,这也算我岳父,跪一跪亦不为过。何况对面二人不也跪着?

秦禹跪得,那我也跪得。

“你已守了整夜,小弟他们既已归来,你便去吃些东西,歇息片刻。”我实在不忍见许简寒面容苍白,眼底乌青却仍强撑着跪在此处。而刚到的这位小舅子,才刚跪下便虚弱地靠在丈夫身上。

我深知这弟弟定非善茬,进门至今,只顾哭泣,连兄长与我这哥夫都未招呼一声。

许简寒不明我心中所想,只轻拍我的手背,指向一间偏屋,示意我进去休息。

“急什么,父亲生前最疼爱哥哥,哥哥此时不尽孝,更待何时?况且昨夜我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也想问问哥哥,父亲可有遗言?”许简寒的弟弟抬头忙着制止我们。

我强忍着没有回怼,还是想看许简寒如何应对。这两日相处,他给我一种柔弱可欺之感,我着实不喜这类人。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他若毫无原则,一味退让,我与他也恐非同道之人。

出乎意料的是,许简寒连眼神都未施舍给对面的二人,倒是那便宜弟夫忍不住呵斥:“此刻还说这些作甚?”

那哥儿顿时撅嘴,敢怒不敢言,模样憋屈。

许简寒不理会他们,拉起我的手,一同起身走向偏屋。身后哥儿的抱怨声,无人理会。

他引我进入的偏屋,想必是他未出阁时的住的屋子,屋内整洁有序,散发着他独有的气息。屋内藏书众多,我之前在他父亲的屋里没有看到书,再看这屋子的布局,只怕是他父亲从前的书房改造而成,他让我在窗前坐下,又习惯性地取出纸笔,低头书写。

他容貌俊美,初见时我便知晓。此刻见他专注书写,气质超凡,我不禁想起屋外那位举人适才异样的眼神,心中莫名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