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知晓自己正枕在顾莲沼肩上,于是轻声呢喃:“谢谢你啊,阿峤……”

顾莲沼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言语,只由他轻浅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颈间。他则转头望着随着颠簸时不时翻飞的轿帘,静静注视着外面稀稀落落的人流。

回到府中,凝碧暂时被安置在下人房。

她到底是贵女出身,不仅会识文断字,刺绣的手艺也称得上出色,偌大的王府,定然少不了她的容身之处。

前脚刚用完饭,凌晴后脚就端着药走了进来。

柳元洵咽下那苦得令人作呕的药,蹙起的眉头缓了好久才松开。

凌晴坐在凳子上,支着下巴看着柳元洵喝药,顺势问道:“主子,凝碧姑娘日后会一直留在咱们府中吗?”

柳元洵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暂时留下。若是案子没有疑点,她需得重新回到灯曲巷;若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她也得为自己谋求出路。”

“我倒有个想法。”凌晴说道,“主子,府里的绣娘前段日子正要请辞,说是要回家奶孩子,绣娘的位置便空出了一个。我方才瞧过凝碧姑娘绣得荷包,她说自己技艺尚可那是自谦,我倒想把她留在府中给王爷做衣裳呢。”

柳元洵淡淡一笑,并未答应,反而岔开了话题,“陈娘这是第几胎了?”

凌晴说道:“应该是第二胎。她婆婆腊月里去世了,家中孩子无人照料,她便打算回家去。反正她有刺绣的手艺,就算在家接些小活,日子也能过下去。”

柳元洵点了点头,道:“她在府里待了有些年头了,做的几件衣裳很合我心意。她若要走,你从我私房里支取五两银子给她,也算是全了一场缘分。”

凌晴笑了,“那陈娘可要高兴坏了,她正缺钱呢。”

柳元洵还没来得及接话,便掩唇打了个呵欠。

凌晴意识到他困了,便起身收拾残羹,打算让柳元洵休息。

凌晴提着盛盘子的笼屉出了门,凌亭则去备洗漱的热水了。

待门口传来一声开合的响动后,屋里便只剩下柳元洵和顾莲沼。

柳元洵脱去外衣,踢掉鞋子,疲倦地往床上一躺,道:“阿峤,你也奔波一天了,今儿早些歇着吧,养足精神,再说明日的事。”

顾莲沼先去一侧的铜盆中洗了洗手,又缓步走到床沿,在他身侧坐下,说道:“我不累,倒是你……”

他抬手捏住柳元洵的腕子,说道:“凌大人取水也得费些时间,你要是累了就闭眼歇歇,我用真气替你疏通下血脉。”

这几日事务繁杂,柳元洵确实需要补充精力应对,便没有拒绝,恹恹地伸着腕子,脸上倦容明显。

纯阳内力一进入体内,柳元洵就舒服得低低呻I吟了一声,眼睛也满足地眯起,看上去十分享受。

屋里烛火轻晃,暖黄的烛光中和了月光惨淡的白,映照在床上的人身上,显得格外好看。

顾莲沼握着他的腕子输送内力,顺势与他闲聊:“王爷口中的陈娘,是什么人?”

柳元洵闭着眼答话,声音极低,像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是府里的绣娘,我穿的衣服,有一小半都有她的绣迹。”

顾莲沼又问:“普通绣娘?”

柳元洵轻轻应了一声。

顾莲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后便不再说话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柳元洵都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好人。

他不仅能记住府中下人的名字,还能问上几句家中事,过节时给发赏银,离了府还能得到几两遣散费。

这样的人,谁遇上都是莫大的福气。

可偏偏也是这份福气,叫人难以割舍,却又无法真正紧握。

“王爷……”顾莲沼低声唤他。

柳元洵过了好一会才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吗?”顾莲沼问道。

柳元洵那头却没了声音,顾莲沼垂眸盯着他白皙的腕子,听着耳边沉静的呼吸声,不用抬头也知道他已经睡熟了。

他一手捏着柳元洵的腕子,另一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匕首,这一摸,却又摸到了一条环状的玉佩是他刚从柳元洵身上“骗”来的。

他没再碰他,只是轻轻摩挲着那玉。

摸着摸着便想起了柳元洵的肌肤,二者的触感何其相似,同样的滑腻、微凉,只是柳元洵的身躯更为柔软。

玉做的人,理应被高高供奉起来,俯瞰人间,将他慷慨无私的善良平等地赐予每一个人。

柳元洵不适合被独占,因为他的博爱会让想要拥有他的人发疯。

可顾莲沼偏偏想独享,他觉得这世间的人与物,只有彻底属于他以后,他才能安心给予付出。

顾莲沼垂着眸,觉得心里烦乱得厉害,可床上的人却万事不理,越睡越熟了。

他的真气带动了柳元洵体内的气血,让他脸颊透出一股淡淡的绯色。身体暖和了,顾莲沼对他的吸引力便淡了,他小幅度动弹了两下,每次都朝着远离顾莲沼的方向。

顾莲沼心生怨怼,只运行了三个小周天便收了手,随即便冷眼瞧着那点红晕渐渐从柳元洵脸上淡去,也看着那怕冷的人重新往自己怀里靠了过来。

他侧坐在床沿,任由柳元洵的脸正对着自己的腿侧,他长长的乌发散落在床畔,顾莲沼便捡起他的发丝,从发顶到发尾慢慢梳理。

凌亭进屋时,正好撞见这一幕。

床上的氛围实在太过美好,柳元洵静静蜷缩在顾莲沼腿侧,面朝着他,睡颜恬静,神情平和。

顾莲沼则侧坐在床沿,肩宽腿长,姿态闲适,正抬手抚摸着柳元洵的长发,就像是在抚弄一只优雅华贵的猫。

凌亭手里端着的水盆正冒着热气,可他的心却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