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紧张他也得去。

萧金业在诏狱里呆了八年,能受的刑他都受过了,该吃的苦他也都吃过了,熬了整整八年,他却从未吐露过半点口风。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心性极其坚定,所以才死守到了现在。

他若是想从这样一个人口中问话,便不能以提审的名义将人压出牢房。

毕竟萧金业在酷刑折磨下都未曾屈服,自然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王爷身份就改变态度。他必须展现出十足的诚意,才有可能触及到萧金业真正隐藏的秘密。

而亲自前往诏狱的牢房与他会面,便是他展现诚意的第一步。

诏狱坐落在指挥使司的最西角,远远望去,就连外墙都透着股阴森恐怖的味道。

柳元洵身上穿着厚重的大麾,手里还捧着个汤婆子,可当他踏入那深黑色的大门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深而厚的大门缓缓闭合,最后一丝清新的空气也随之消散。

柳元洵只觉得越靠近诏狱,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腐烂的臭味就越发浓重。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紧紧跟在顾莲沼身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诏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负责审理、审讯的区域,下层则是关押犯人和施行刑罚的地方。

还没走到诏狱下层,柳元洵的胃里就已经一阵翻涌,他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这味道实在难以忍受是一方面,他心里对血液的抵触和抗拒也是一方面,可他既然来了这里,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顾莲沼垂眸静静地看着他,既没劝他回头歇着,也没问他要不要将萧金业押送出来受审。

他是个心硬如铁的人,更是个不爱劝人的人,既然柳元洵已经做了决定,他便不会出声干涉。

越靠近诏狱,过往的记忆便越清晰,曾经的顾莲沼仿佛也渐渐从他的身体里苏醒。

一垂眸一抬眼,他又成了那个能止小儿夜啼的玉面阎君。

进入地下之前,顾莲沼挑起一盏灯笼,随后拉过柳元洵的手,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带上,道:“诏狱无光,你需跟着我走,我空不出手,扶不了你,你自己当心。”

柳元洵重重地点了点头,显然是把这番话听进去了。

可锦衣卫的官服配的是一条又宽又硬的腰带,他将手落上去也不知道该扶哪里。

好在而顾莲沼的腰精瘦些,腰带中间便留出了一个空隙。柳元洵顺手将指头扣了进去,发现这个位置刚刚好,既让他感到安心,又方便落手,他舍不得挪开,便悄悄屈指扣住了。

顾莲沼觉察到他的动作,微微一愣后,还是随他去了。

整个诏狱一片漆黑,只有顾莲沼手中的那一点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亮,勉强能照亮前路。

随着他们越走越深,比之前浓重数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几乎要侵占柳元洵所有的知觉……

整个诏狱一片死寂,安静到连犯人的呻I吟声都听不见,若不是顾莲沼手中的灯笼在晃动间能隐约照亮两侧牢狱中的衣角,柳元洵甚至会以为这是间空地牢。

可除了被血浸透的深色衣角外,他还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新鲜血迹,以及地面上不知何时留下的狰狞交错的抓痕……

柳元洵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场景,他艰难地喘息着,小时候的记忆和如今的场景隐约交叠,叫他整个人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顾莲沼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柳元洵的脸白得可怕,整个人也颤抖得厉害,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强忍着不适,紧紧跟着自己向前走,只是每走两步便会哆嗦一下,叫人心怜不已。

见他实在忍受不住,顾莲沼轻轻叹了口气,将手边的灯笼搁置在一旁,而后抬手解下自己的抹额,掩住柳元洵的眼睛,低声道:“跟着我,别怕。”

抹额系好后,柳元洵的眼前便彻底黑了下去,扣住腰带的手随即便被人牵到了掌心里,燥热温暖的感觉叫他的心也一并安定了下来。

他们一路前行,血腥味愈发浓烈,就在柳元洵觉得自己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顾莲沼停下脚步,挑起灯笼,低声道:“到了。”

柳元洵扯下眼上的发带,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如遭雷劈。

牢房中,一个浑身污垢、恶臭扑鼻的人正蜷缩在地上,他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听见动静,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脓疮满面,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脸。

“萧金业……”柳元洵喃喃道,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知道诏狱残酷,可他从未想过,八年牢狱,竟能将一个人变成这般模样。

[垂耳兔头]做个小补注:滴血验亲和滴骨验亲虽然都是古代验证血缘关系的手段,但都不符合科学依据,不能当真哦~~

第46章第 46 章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叫出,萧金业仅仅是抬眸瞥了一眼柳元洵,随后又无动于衷地垂下头去,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诏狱的牢是用腕口粗的铁柱子打成的笼子,上天入地都没有出路,唯一的出口便是被玄铁大锁锁死的牢门。

顾莲沼将灯笼挂在门侧的壁笼上,而后摸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牢内昏暗,一点烛光只能照见方寸之地,柳元洵缓步踏入牢房内,一步一步靠近萧金业,在他身前缓缓蹲了下去。

顾莲沼倚在牢门一侧,看似随意,可他的眼神却一直落在柳元洵身上,只要萧金业稍有异动,这点距离已经足够他出手了。

柳元洵怪异的举动终于引起了萧金业的注意,他仰起脖子,费力地撑起脸,透过他满脸的脓疮,柳元洵看见他似乎眯了眯眼睛。

萧金业八年未出诏狱,想来并不知道他是谁,柳元洵主动道:“我是柳元洵。”

听见来诏狱看他的人是金尊玉贵的瑞王,萧金业依旧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浑浊的眼睛默默望着柳元洵。

他的眼神很奇怪,没有恐惧也没有恨,整个人坐在那里,毫无生气,与其说坐着一个人,倒不如说像一截失去了所有情绪、被岁月遗忘的木头。

柳元洵与他对视了许久,直到萧金业力气不够,只能将头垂下的时候,他才慢慢讲起了最近发生的事。

“我最近得了个东西,又因为这东西卷入了一件不知深浅的事里,我唯一摸到的线索,就是你。”

萧金业闻言,又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依旧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神却多了点之前没有的东西。

柳元洵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最终答案是什么,我甚至不能确定那东西指向的是不是你,这事甚至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我还是来了。来之前,我已经向皇上请了旨,也已经看过了你的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