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将这些念头梳理清楚,马车便已到锦衣卫指挥使司的门前了。
他强压下内心的躁动,小心翼翼地将柳元洵搀扶下车。
不多时,便见锦衣卫指挥使刘迅匆匆迎了上来。
论官职,刘迅与柳元洵同属正三品官员,往常见面,互相拱手行礼即可。
但今日柳元洵未着朝服,而是穿着象征王爷身份的蟒袍,如此一来,刘迅便不得不向他行礼了。
刘迅单膝跪地,抱拳恭敬说道:“锦衣卫指挥使刘迅,参见瑞王殿下。”
柳元洵抬手示意,温和道:“刘大人请起。今日我前来是为了公事,不如我们先进去,再详细商议?”
刘迅连忙点头应允,起身拱手相邀,与此同时,他视线扫过顾莲沼,微微停顿了两秒。
顾莲沼与他对视,眼神依旧是一贯的恭顺谦卑,可在这恭顺之下,却又隐隐藏着些叫刘迅觉得心惊的东西。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替柳元洵引起了路。
锦衣卫内部属于机要重地,凌亭无法入内随侍,只能留在大门右侧的小厅里等候。
顾莲沼陪着柳元洵走进议事厅,待柳元洵在主位上稳稳坐定后,锦衣卫内部负责洒扫的小厮便端着粗茶走了进来。
锦衣卫在外面名声赫赫,可走进这指挥使司内部,众人却都不是讲究的性子。
平日里饭食多是大鱼大肉,只求吃饱管够,再配上一口好酒便心满意足,压根没人在意喝茶之事,更不会有人到这锦衣卫里来品茶。
所以,这茶叶的品质自然可想而知。
顾莲沼平日里本就对这些不甚在意,有酒便饮酒,没酒便喝茶,若是渴了,随手舀一瓢井水来喝也无妨。
可当这冲泡好的茶水被端到柳元洵面前时,他却忍不住蹙了眉,“王爷,要不我给您换杯水吧?这茶叶……您怕是喝不惯。”
“无妨,”柳元洵摆了摆手,神色坦然,“正事要紧。”
柳元洵都这么说了,顾莲沼便也不再坚持。
柳元洵没多在意,可刘迅却颇为惊讶地看了顾莲沼一眼,不相信这话竟有从他的口中说出的一天。
“刘大人,”柳元洵并不想在事情未明之前泄露过多信息,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已得到皇兄的御令,手中更有尚方宝剑,锦衣卫指挥使司需全力配合我重新调查一桩案子。”
重查案子?
瑞王要来锦衣卫重查案子?
这几个字分开来讲,刘迅都能听明白,可一旦连在一起,他却觉得难以理解了。
虽说皇上严令禁止锦衣卫打探瑞王的消息,但刘迅常伴洪公公左右,多多少少还是知晓一些瑞王的情况。
在他的认知里,瑞王就如同那精致易碎的玉瓷,娇贵又脆弱。他曾暗自揣测,瑞王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像一件名贵的瓷器般,被锦缎环绕,安坐在一群贵族中间,装点着那看似光鲜亮丽的名利场罢了。
可如今,瑞王却突然现身,还说要到锦衣卫查案,甚至还得到了皇上的御令……
这不禁让刘迅心生疑惑:皇上究竟是让锦衣卫全力辅佐瑞王破案,为他增添些好名声呢?还是仅仅让锦衣卫像哄孩子一样,敷衍应付一下,走个过场便算了事?
若是旁人便罢了,但凡事一旦扯上瑞王,小事也变复杂了。
刘迅暗自庆幸自己反应机敏,一听到消息,他便立刻派下属进宫去打探内情了。
在得到宫里确切的态度之前,他既不敢轻易答应瑞王进入诏狱查案,以免惹出麻烦;也不敢对瑞王有丝毫怠慢,免得让他心生不满。
想到这里,刘迅赶忙表态道:“无论王爷您想查什么案子,锦衣卫两司上下必定全力配合。只是锦衣卫案件繁多,不知王爷您具体想查谁的案子呢?”
柳元洵言简意赅道:“萧金业。”
“萧金业”这三个字一出口,刘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原来是他。”
他怕引起柳元洵的反感,所以不敢多问,只谨慎道:“萧金业这个案子,案情极为复杂,再加上时隔多年,相关卷宗早已被积压在最底层。不知王爷您是打算先去诏狱见见萧金业本人,还是先查阅卷宗呢?”
柳元洵道:“先看卷宗吧。”
他心里清楚,若是在对案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前往诏狱,即便见到了萧金业,也难以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且,他并不担心萧金业的性命安危。
如果那群人能将手伸进诏狱,先不说萧金业能不能在诏狱里平安活过这八年,他们至少不会被逼到对自己动手的地步。
既然决定先看卷宗,刘迅便陪同柳元洵先行前往了卷宗库。
途中,柳元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顾莲沼,说道:“有刘大人在,你不必一直陪着我。你时隔一月重回锦衣卫,想必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你先去忙你的,等我和刘大人查阅完卷宗再说。”
顾莲沼点了点头,神色恭敬地说道:“烦请王爷与大人稍候,我换身衣服,去去就回。”
柳元洵轻点下颌,而后与顾莲沼分散两头,他与刘迅去了卷宗库,顾莲沼则去了自己惯常休息的偏屋。
他沿着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走廊前行,最终在一间熟悉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曾在这个房间里居住了四年之久,墙上曾挂着他的朝服,桌上曾摆放着他的佩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留存着他生活过的痕迹。
然而,当他抬手推开那扇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禁微微一怔。
朝服与佩刀虽然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可整间屋子显然经历过一番彻底的清空,之后又被重新布置过。
顾莲沼站在房间中央,一股寒意从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他的思绪不由飘到洪公公曾对他说过的话上:他被选中,背后是刘迅在精心策划。
刘迅此人,行事沉稳老练,绝非鲁莽之辈。他为了利益将自己送去瑞王府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他为何会是一副自己不会再回来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