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是第二种。

也只会是第二种。

他既不想承受害死瑞王的锥心之痛,又不敢背负让生母含冤而死的不孝骂名,所以才将抉择丢给了天意,期望上天来决定一切。

可他的心底,当真没有一丝偏向吗?

不然。

洪福看得清楚,皇上内心所偏向的,是让瑞王死。皇上很清楚,瑞王不会和不爱的人圆房;皇上更清楚,瑞王要是爱上了顾莲沼,更不会在自己寿数将近的时候要了他的身子。

既然左右都不会圆房,那皇上费这么大功夫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毫无顾忌地装阔呢?

当他笃定自己不用掏银子的时候。

就如同皇上之所以将生母之死置之不理,非是因为他怜爱瑞王胜过生母,而是他清楚,依瑞王的性格,他不必走到这一步。

皇上对瑞王的关怀与在意都是真的,若是没有翎太妃这档子事,皇上一定会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好兄长。

可世事无如果,兄弟情中既然夹杂了这等孽债,就一定涉及取舍。

皇上心里有瑞王,可他更爱他自己。

通往皇权的道路如此艰难,每走一步都要割舍掉一些东西,皇上一路走到今天,早已心硬如铁,也早已深谙什么该舍弃,什么该坚守。

死一个瑞王,固然会让他承受许多痛苦,但瑞王的死既符合因果,又是瑞王自己的选择,无论从哪个角度评判,都合情合理。

但若是因为瑞王而让皇上背上生母枉死的罪孽,且不说史书会如何记载,单就皇上自己,这一生都难以在心中迈过这道坎。

人在自我审视的时候,往往容易被自己的情感和欲望蒙蔽双眼。或许连皇上自己都误以为,他赐婚是出于心软,但洪福跟了皇上大半辈子,了解皇上甚于了解自己。

他很清楚,皇上不是心软,而是瑞王太知分寸、看得太透彻、处处避让、处处体谅、处处为皇上留余地,才让皇上愈发贪心,甚至贪心到了自私的地步。

他不仅想要瑞王的命,还妄图通过赐婚、逼婚以及替瑞王谋划生路等一系列行为,来为自己开脱责任。

待到瑞王最终一死了之,他便能哀伤又解脱地感慨一声:一切皆是天意。

皇上是个仁君,可他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兄长。若他曾有过片刻的留情,皇室中又怎会只剩下他和瑞王两个皇子。

洪福洞悉一切,却选择将所有的想法都深埋心底。身为太监,既然失去了下面的根,往后的日子就要靠上面这张嘴,什么时候该说话,又该说什么样的话,他心里门儿清。

在太医确诊王爷是否失了元阳之前,皇上的一切情绪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洪福不会任由皇上沉浸在这般复杂的情绪之中。

他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天色,而后轻声提示道:“皇上,时辰不早了,也该上朝了。”

柳元喆揉了揉发紧的眉心,低声道:“更衣吧。”

洪福连声答应,净过手后,才托起那件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龙袍,开始伺候柳元喆更衣上朝。

……

守拙殿。

王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地把着脉,就是不敢抬头往瑞王身上看,指下的腕子雪一样白,脉搏又沉又细,需得用力按下去,才能把出脉相。

这脉象尽显阳气亏虚之态,若说是昨夜行房导致的,倒也说得通,可过劳久病也容易出现这样脉象,这就让王太医难办了。

想要确认,便只能找一个人来问。

瑞王身份尊贵,金枝玉叶,他也不好扒了人的衣裳仔细瞧,可顾大人比瑞王可怕多了,检查他的守宫砂还不如扒了王爷的衣服呢……

王太医思来想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王爷……”

“嗯。”柳元洵乌发披散,半倚在床榻之上,身上衣物裹得严严实实,可耳后与脖颈处的红痕实在明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

“王爷昨夜可是劳累过度了?”王太医问道。

柳元洵脑海中瞬间浮现昨夜的情景,脸上一阵发热,耳根也红了起来,言语间满是不自在:“还……还可以。”

他倒没有劳累,主要是阿峤……

王太医见他还算配合,便接着问道:“敢问王爷昨夜几时上榻?又是几时入睡的呢?”

柳元洵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

王太医又问:“那王爷泄精之时,可曾有什么不适?”

柳元洵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脖颈,嗫嚅道:“并……并无不适……”

王太医继续追问:“那泄精之后呢?可有头晕眼花、体虚发汗的症状?”

救命啊……阿峤只说需要应付洪公公,没说还有王太医啊。他实在答不下去,羞恼道:“王太医,我又没病,你到底要检查什么?”

“啊……这……”王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前来宣旨的小太监只说瑞王昨夜宿在了守拙殿,叫他们一早过来诊脉,替王爷瞧瞧身体。

他们都以为王爷身体又出了什么岔子,半个太医署的太医都赶来了。可王爷如此金贵,总不能让太医们挨个上前把脉吧?他作为王爷的专职御医,自然要先把脉,再向其他太医通报情况。要是王爷真有异样,也好一起商议对策。

可如今王爷好好地坐在这儿,浑身透着房事过后的痕迹,脉象也显示纵欲过度,除此之外,身体状况倒还不错,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早在王爷尚未成婚时,王太医就向皇上禀明过,王爷的身体不适合行房事,倒不是行不行的问题,纯粹是泄精太过伤身。俗话说“一精抵十血”,能不行房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王太医本以为王爷行房之后,必定神色恹恹、精神萎靡,却没想到他的气色竟还不错。

既然王爷身体无恙,也就没了继续诊脉的必要。王太医不再追问,微笑着拱手道:“王爷的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臣等就先退下了。”

王太医刚一离开,柳元洵顿时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