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缓缓睁开双眼,入目便是正对着他浅笑的顾莲沼。
顾莲沼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轻声道:“不要再睡了,再睡下去,我都要忍不住将你吻醒了。”
柳元洵刚醒,身体有些乏力,闻言也只是勾了勾唇角,稍作缓神后,他轻声问道:“你换药了吗?”
“换过了,已经无碍了。”顾莲沼轻轻搂着他,两句话的功夫,又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笑得很温柔,“你先躺一会,我去叫外面的人送饭菜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柳元洵没什么胃口,只道:“清淡些就好。”
顾莲沼点了点头,掀开被子下了床,去外面传话了。
凌氏兄妹还没来,柳元洵身边没几个可用的人,偏偏还得留人守着,所以盯饭盯药这样的活,就落到了常顺头上,顾莲沼不过出去传个话的工夫,很快便又折返回来。
人累到极致,一夜的功夫压根恢复不好,吃饭的功夫,柳元洵就打了好几个呵欠,半碗清粥下肚,便将碗推开,不想再吃了。
“再吃点吧,”顾莲沼端起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凉,往他嘴边递,“听常安说,你这一路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再不吃饭,身体要垮了。”
柳元洵确实没什么胃口,可瞧见顾莲沼眼中满是担忧,又不忍拒绝,只得勉强张口,将那勺粥咽了下去。
在遇见柳元洵以前,如果有人告诉顾莲沼,他日后会因另一个人多吃了一勺粥而开心,他定会觉得那人荒谬至极。
可如今举着勺子劝柳元洵吃饭的人,又的确是他,“再吃一勺吧,吃了才好喝药。”
柳元洵依言又张开了口。眼见顾莲沼又舀来半勺粥,他实在吃不下了,于是推拒道:“我已经吃饱了。”
顾莲沼本不想勉强他,可柳元洵的饭量实在小得可怜,莫说是成年人,便是孩童也比他吃得更多。他是饿过的人,总觉得人只有吃了东西才有力气,于是忍不住又劝了一句:“最后一勺了,多吃点吧。”
柳元洵只好张口,勉强咽了下去。
其实他勉强自己,也不全是为了顾莲沼。他虽然不饿,但也能感觉到自己虚弱得厉害,身体也很不舒服,人虽然醒了,可身体却像踩在云里,晕得厉害。
若是以前,他可能会向顾莲沼直说自己身体不适,可一想到顾莲沼的眼泪与惊惶,他又想忍一忍,再忍一忍,最好能将这场病痛强忍过去。
饭后不宜立即喝药,顾莲沼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提议道:“要不我扶着你去外面走走?今日无风无雨,天气正好,既能消消食,也能稍作锻炼。”
柳元洵以为顾莲沼嫌呆在屋子里无聊,加上他自己也觉得胸口发闷,便点头答应了。
但顾莲沼是故意的。
在前往江南之前,他曾去过太医署。一来,是想向王太医讨教几张退烧养身的推拿方子;二来,也是想问问王太医,柳元洵这身子究竟该如何调理。
王太医照料柳元洵的病已有七八年,是最清楚他身体情况的人,顾莲沼一来问,他便什么都说了。
柳元洵的体弱是先天不足所致,无论服用多少大补之物,都如同水倒入漏勺,吸收甚少。
好在经过十多年的精心调养,加之柳元洵自己也在悉心锻炼,十五岁之后,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虽不能跑跳,身体也很虚,可若是精心呵护着,倒也勉强和普通体弱之人差不多。
可刚刚好了一年多,便遇上太子被囚一事,柳元洵在雨夜中连跪了三日,这才跪软了先帝的心肠,也跪毁了自己的身体。
太子活了,他却差点死了。要不是宫外来的游医救了柳元洵的命,他怕是熬不过十七就要去了。
游医在宫中待了两年,全权接手柳元洵的病体,王太医也有两年未曾见过他。直到游医离世,王太医才又重新成为主治柳元洵的大夫。
顾莲沼始终记得,王太医曾说过一句话:“也不知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从前的瑞王虽病弱,却十分配合我,哪怕过程艰辛,也一直在努力锻炼。但现在的瑞王却没了那时候的精气神,整个人懒洋洋的,像是熬日子似地。”
话刚出口,王太医便自知失言,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顾莲沼原本就怀疑柳元洵那时服了毒,听王太医这么一说,心中愈发笃定。
但他此刻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他只想知道,柳元洵这副身子,还能否调养回来,不求恢复如初,至少能回到十五六岁时的状态。
王太医倒也没保证,只说肯定比不上十几岁的时候,但总会比现在好。
有这一句话,顾莲沼就有了目标。
这才想趁着饭后闲暇,带柳元洵去院子里走走。
为确保安全,他们并未走出院子,而是沿着后院蜿蜒的石板路缓缓前行。
柳元洵有些虚弱,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顾莲沼身上,每走两步便要停下来喘口气,脸色苍白得让人揪心。
出门时,顾莲沼本下定决心,一定要扶着他多走几步,可一见他连呼吸都如此费力,立刻舍不得了,“我抱你回去,我们不走了。”
“没事,”柳元洵按住他的手臂,轻声说道:“难得碰上这么好的天气,我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顾莲沼道:“那我扶你去一侧的凉亭里坐坐。”
说是扶,话音刚落,他便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到了凉亭后,顾莲沼干脆让柳元洵坐在自己腿上,还一副很细心、很讲道理的模样,“石凳太凉,你坐不了,就这样吧。”
毕竟在外面,柳元洵有些放不开,可又不想拂了顾莲沼的好意,只好将头埋在他颈侧,避免被偶尔路过巡逻的卫兵瞧见。
也正是这一靠近,顾莲沼才惊觉他呼吸异常费力,甚至比平日更为艰难。他心中顿生疑虑,微微倾斜肩膀,抬手将伏在怀里的人扶起,仔细端详他的脸色。
这一看,他才发现柳元洵唇色很白,眼神也有些涣散。顾莲沼心下大惊,赶忙抬手去探他颈间的脉搏,却被柳元洵轻轻握住了手。
柳元洵本想安抚他几句,可胸口憋闷得厉害,实在说不出话,刚徒劳张了张口,便被彻底慌了神的顾莲沼再次抱起,匆匆朝着屋子奔去。
顾莲沼走得很快,步子也很稳,柳元洵倒是没受什么罪,可刚被放到床上,他便一把扯住顾莲沼的领口,借力偏头,呕出一口粥来。
顾莲沼满脸惊惶,下意识将柳元洵扶起,柳元洵便借着这股支撑,伏在床沿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吐得浑身颤抖,单薄的肩胛骨仿若脆弱扇动的蝶翼。顾莲沼一手紧紧揽着他的腰,防止他栽到床下,另一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同时大声喊道:“快请大夫来!”
顾莲沼满心自责,以为是自己硬要他喝粥,才害他病发。可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见柳元洵似乎好受了些,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抱起,抬起袖子便想为他擦拭。
他的手刚伸到柳元洵唇边,便被柳元洵伸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