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只交错了短短一瞬,顾莲沼的呼吸也停了短短一瞬,他喉结一滚,堪称仓惶地低下了头。
柳元洵没注意到,可洪公公却发现了。
一道暗芒从他眼中划过,瞬间消失不见。
洪公公将柳元洵推至镜前,问:“顾侍君可会梳头?”
顾莲沼低头道:“我……不擅此道。”
“哼。”洪公公鼻腔里哼出声冷笑,倒也没难为他,而是拿起梳子,亲自给柳元洵挽起了发。
镶了宝石的牛角梳华贵异常,洪福梳着梳着,眼里就多了些真切的感慨,“上回替七爷挽发,还是在圣上的寝殿里,那时圣上还是太子,七爷也还……”
洪福声音一顿,抬手抹了抹眼角,用不存在的眼泪掩饰掉了差点说错话的失误。
他斜眼瞧了瞧柳元洵的脸色,见他眉目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听出来似地,停跳的心这才恢复正常。
梳洗完毕后,凌亭终于能进来了。
他从柜子里翻出罩衣,又挑了件银狐毛滚边的大麾,一应套在柳元洵身上之后,才将汤婆子塞到他袖中。
洪公公看着看着就笑了,“这才像话,凌亭啊,平日里有空多教教顾侍君,这些活本该是他做的。”
凌亭低头称是,态度十分恭谨。
折腾了一上午,直到未时,凌亭才扶着柳元洵上了马车,直奔宫中去了。
第11章第 11 章
一行五人,两辆马车。
一辆车里坐着洪公公,另一辆车里是凌亭和柳元洵。
驾车的小太监技术熟稔,纵使在人流量大的集市中也有条不紊,始终匀速行驶。
凌亭一上午都没见到他了,这会子一瞧,却有些惊讶,“主子的精神眼瞧着好了不少。”
柳元洵也觉得自己状态好了许多,只是一想到即将入宫面圣,神色又变得恹恹的。
他与当今圣上自小在一处长大,小时候的他们密不可分,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兄弟。可天家恩怨本就诸多牵扯,是非是说不清的,身在局中,所有人既是牺牲品,也是既得利益者,没有人是无辜的。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如今的皇上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兄了,那人站在高处,群臣围拥,至高无上,模糊而陌生。可有些时候,他又觉得皇兄一点也没变,总是上他的当,被他激怒,被他牵着鼻子走。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再纠结于对错了,他只想尽力避开皇上,避开那些令他生厌的纠葛。
柳元洵轻轻呼出一口气,挑起车帘看了看窗外的景色,遥遥一眼,便已隐约看见了紫禁城恢弘而壮阔的城门。
宫门快到了,他也快要见到他皇兄了。
虽不知皇上叫他入宫是为了什么,但他已经想好了,他要借此次见面,彻底解决掉顾莲沼的事情。
圣上口谕无可更改,顾莲沼注定是他瑞王府的人,但他能为顾莲沼讨来点别的东西,比如保全他的清白,再送他一阶登云梯。
……
柳元洵身体不好,坐轿入宫是先帝批给他的特权,洪公公和凌亭下了马车,又扶着他换了软轿,几个小太监前呼后拥地围了过来,阵势极大。
软轿一路抬至上书房,柳元洵深吸了口气,由洪公公陪着进入御书房内。
御书房还是先帝在时的布置,两道屏风隔出三进空间,洪公公停在了第一扇屏风处,目送着柳元洵朝里头走去。
殿内熏着沉香,浓郁醇厚的香气非但不腻,反而给人一种神思清明之感。
柳元洵扫开衣摆,下跪在地,将手置于额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跪礼,道:“臣弟见过圣上。”
柳元喆站在书架前,单手背在身后,背对着柳元洵,听到身后下跪问安的动静也没回头。
沉默无声蔓延,直到柳元洵感觉自己有些跪不住了时,才听见那熟悉而久违的声音说了句:“起吧。”
柳元洵起身站立,悄悄抬眼望向御座。
柳元喆并不转身,依旧背对着他,问道:“祭礼之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柳元洵道:“一应事宜臣弟已经核查过了,并无漏缺,想来祭礼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嗯。”柳元喆淡淡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皇上可以不说话,他却不能叫气氛就这样死寂下去。他身体不好,早早就被皇上罢了朝,没了入朝觐见的机会,再加上搬出宫中的皇子属于外臣,非召不得入内,所以即便是他,也难得见皇上一次。
机会难得,柳元洵不想错过。他再次跪在地上,道:“皇上,臣弟有一事相求。”
“说。”
“臣弟与顾莲沼尚未圆房,可否请皇上收回圣谕,还他自由。”
皇上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听不出喜恶,他只说了两个字:“不可。”
柳元洵早猜到皇上不可能答应,所以借坡下驴,提了另一个请求,“顾莲沼官居从四品,若是因为婚嫁就罢了他的职,未免会引起朝中女官不安,臣弟以为……婚事若无转圜的余地,至少将职位还给他……”
“你为了替他说情,倒是扯了好大一面旗。”柳元喆嗤笑一声,终于转过身,露出一张与柳元洵有三分像的面容,只是比起柳元洵的温和无害,他更威严,也更雍容。
寻常人听见皇上这番话,定要急着给自己喊冤,可柳元洵只是回了句:“臣弟不敢。”
皇上倒也没深究,只垂眸扫了他一眼,淡道:“官复原职不难,等他什么时候有了你的血脉,指挥使的位置也不是不能给他。”
柳元洵眉心一跳,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柳元喆眼皮子底下,所以松了手,冷静道:“臣弟体弱阳衰,怕是难以成事。”
这话,就差摆明了说自己不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