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直站在昏暗角落里的人,似乎从自我封闭的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到了光里,浑身都变得明朗起来。

他并不能确定顾莲沼的变化究竟是因为成了亲、有了家,还是其他缘故,但他很开心能在顾莲沼身上看到这样的转变,也很欣慰宫里那一夜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因为这份欣慰和开心,他缓缓绽开笑容,轻声说道:“你也很好看。”

顾莲沼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上前替他裹好大氅,扶起兜帽,拉起他的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你最好看。”

这对话幼稚得没边了,柳元洵“扑哧”一笑,说道:“好啦,走吧,再不出门,太阳都要落山了。”

顾莲沼望着他的笑容,本要出门的腿却迈不动了,整个人向前一倒。柳元洵下意识去扶他,却将人抱了个满怀。

顾莲沼搂紧他的腰,把下巴支在他肩窝,哑声道:“怎么办,又不想出门了。”

柳元洵好脾气地说道:“没关系呀,不想出门就不出门了,在院子里走走也可以。”

顾莲沼轻轻蹭了蹭狐皮大氅的绒毛,低声道:“你不懂我在说什么。”

“那你可以说呀。”柳元洵道:“你说出来,我就懂了。”

顾莲沼在心里说道:我怕吓到你。

他不想出门,也不想叫柳元洵见人,更不想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参与到他们的生活里来,他只想要一间屋子,一张床,一方灶台,就这样过一辈子,和柳元洵的一辈子。

以前,他一直觉得,人生的路是笔直的,想要得到什么,需要付出什么,都是早八百年就该想清楚的事情。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人生的路其实是会突然转变的。可能只是普通的一天,遇见了一个不普通的人,从此过往执念瞬间烟消云散,他寻觅到了另一条更重要,也更向往的路。

如果早一些就好了。

倘若他能早日放下偏执,早点看清自己的心意,或许他就不会说那么多谎,犯那么多错。

可他也很清楚,从相遇至今,少了任何一环,他和柳元洵都不可能有今天。

命运恰似环环相扣的棋局,前方云雾弥漫,一片朦胧。人只有在命运的终点转身回望,才能看清哪一步是对的,哪一步又是错的。

而此时,他能做的,只是牵紧柳元洵的手,和他一起往下走,直到走到无路可走的那一天。

顾莲沼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后松开环拥着柳元洵的手臂,垂手牵住他,说道:“走吧,出门。”

一想到外面不仅有凌氏兄妹,还有常安与常顺,一向内敛的柳元洵就想将手抽回来,可顾莲沼攥得很紧,即便感受到了他细微的抗拒,顾莲沼也没松手。

算了,柳元洵放弃了抵抗,由他牵住了。

……

毕竟只是出门逛逛,去得人多也不方便,两位公公又是奉命守着的,加上即将要去江南,琐事众多,凌氏兄妹便留在了府里。

马车一路往西市而去,此时西市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上人头攒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连绵不断,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马车只能缓缓前移。

柳元洵想挑起帘子瞧一瞧,却又怕凛冽的风灌进来加重病情,只能微微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满心好奇地问道:“这是何处?为何会有这么多人?”

柳元洵平日里逛街,只去东市,从未涉足西市这般地方。顾莲沼见他好奇,本想拉他下轿四处走走,可又怕乱中生变,叫他受了伤。

顾莲沼解释道:“这里是西市,是百姓们交易的集市,售卖的物件你恐怕从未见过。要是想看,就撩开帘子瞧瞧吧。”

从帘子里吹进来的风与在外行走时的风不同,风口变窄后,风势更显凌厉。柳元洵怕自己染病又要让他人担忧,即便心里痒得像有小猫在抓,也摇了摇头,道:“算了,下次吧。”

“想看便看,总说下次,哪有那么多下次。”顾莲沼知道他怕风,索性将人抱入怀中,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半挡在他身前,浑厚的内力汹涌而出,在他手下遮出了一方窄小而无风的天地。

柳元洵连忙阻止,“不必了阿峤!内力怎么能用在这种地方?”

“不然用在哪里?”顾莲沼亲昵地在他耳廓落下一吻,说道:“挑开帘子看吧,不差这一会。”

顾莲沼的固执他也不是没有体会过,推来搡去反倒是在浪费时间。

于是,他伸手挑开帘子,在顾莲沼的遮挡下,望着西市繁荣的民生百态。

有叫卖糖葫芦串的小贩,有捏糖人、耍杂技的艺人,有铁匠铺里打铁售卖农具的师傅,还有背着筐笼叫卖小鸡崽的农户……

看着看着,柳元洵就出了神。

这是天雍的子民,也是天雍的盛世。而天雍,是在父皇的治理下走向繁荣的。

父皇登基之时年仅十六岁,彼时,天雍刚经历战乱,正是领国窥伺,内朝动荡的紧张时刻。是父皇肃清朝堂,御驾亲征,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治国理政上,才有了如今这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的天雍。

柳元洵正恍惚间,顾莲沼一挥手,掌风扫落帘子,同时开口道:“走吧,到了。”

顾莲沼刚一下轿,老铁匠便赶忙迎上来,“大人,您可算来了!不是说前日来取货吗?怎么晚了两天?”

顾莲沼简单道了句:“有事耽搁了。”

老铁匠还想再问,却见顾莲沼抬手,从轿子里扶出一位裹着银狐大麾的贵人。那人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只觉身姿挺拔,气质清贵非凡。待来人抬起头,一辈子守在铁匠铺的老人几乎看呆了。

不仅老铁匠愣住了,原本只是好奇张望的路人也纷纷看直了眼。顾莲沼心中涌起一丝不悦,侧身挡在柳元洵身前,提高音量问道:“东西呢?”

“什么?”老铁匠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顾莲沼冰冷的目光扫来,才猛地回过神,连声道:“对对对!我这就给您拿货。”

顾莲沼本想让柳元洵亲自瞧一瞧,可眼见着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中烦躁不已。他转身拉住柳元洵的手,护着他往轿子方向走去,说道:“你在轿子里等我,外面人太多了。”

柳元洵也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便乖乖上了轿子。

片刻后,顾莲沼拿着一个粗糙的木盒回来了。

“这是什么?”柳元洵有些好奇,他伸手要来接,却被顾莲沼抬手挡住了。

“盒子脏,别碰。”说着,顾莲沼打开盒子,露出里面一枚铁质戒指。

戴戒指的人不在少数,可戒托大多是金银材质,戴戒指也多是为了炫耀镶嵌其中的珠宝。然而,顾莲沼送给他的这枚戒指却朴素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