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了眨眼睛,眼神中带着些许茫然、几分羞涩,更多的则是不太适应的闪躲。但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却让他那张苍白的脸生动起来,宛如缓缓绽放的夜昙,柔和中透着清丽。

顾莲沼情不自禁地低头,吻向他的眼睛。他深知,即便柳元洵接受了他的身份,可心里仍存着距离。但他并不在意这点隔阂。

以前因距离而生恨,是因为他觉得这轮月亮遥不可及。可如今,人就在他怀里,他占据了柳元洵身边的位置,束缚了他的躯体,至于那缕灵魂,即便飘得再远,也只能在他身边的方寸之地徘徊。

“我知道你不太适应,可寻常夫妻都是这样的。”他用下巴亲昵地蹭着柳元洵的脸,声音轻柔,带着一种陌生的温柔,“你别给自己压力,也别想太多,就当作是体验一种新乐趣。喜欢便接受,不喜欢也暂且忍一忍,说不定忍着忍着就喜欢上了。”

他这番话实在有些不讲理,柳元洵不禁睁大眼睛,转头看向他的脸。待看清他的面容时,也看清了他脸上的笑容。

他从未见过顾莲沼露出这般神情。笑容很浅,但很真挚,算不上灿烂,可柳元洵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快乐与幸福。

“但你真的不喜欢吗?”顾莲沼松开手,换了个姿势揉捏着他的手指,说道:“喜欢就动一动大拇指,不喜欢就动一动小手指。”

可柳元洵的尾指被他蜷起攥紧,想动也动不了。

“我能说话。”柳元洵声音沙哑,“我又不是哑巴。”

顾莲沼脸上浮现惊讶,“怎么可能?”

柳元洵不禁想笑,可头痛欲裂,只是说话时的气音牵动了胸腔,便一阵恶心,险些呕吐。

他只能轻轻闭上眼,任由顾莲沼揉捏着他的手指,听他温声慢语地说道:“其实你也不讨厌,对不对?反正我很喜欢。我以前不懂,可现在觉得,和你贴在一起的时候,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暖暖的,很舒服。”

由于头痛,柳元洵的感官变得迟钝,他无法确切感知自己对这份亲昵究竟是喜欢还是排斥。但身后的怀抱坚实又温暖,确实很舒服。

“头痛吗?”顾莲沼问了他,却没等他回答便松了手来揉他的太阳穴,有力的手指一圈又一圈地按压着,话比之前密了许多,“王太医来过了,说你身体并无大碍,不必多在意,好好养着就是了。”

柳元洵睫毛微微颤动,权当是回应。

顾莲沼见他似乎舒服了一些,揉弄的力道便又加重了一分,“等你病好了,我再送你一样东西。你可能不太喜欢,但那东西花了我不少钱,就算不喜欢,也得开心点,好不好?”

柳元洵轻轻笑了,点不了头,就竖了下拇指,也算是和顾莲沼要求的回应呼应上了。

明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可顾莲沼却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了一滩水,恨不得捧着他的脸好好亲一亲,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就像荒原上的狼崽子,看不见希望的时候,满心都是嗜血与狂躁,动辄就被恶念冲昏了头脑。可只要捕捉到一丝希望,他都能按捺住所有冲动,为了更多的图谋耐心蛰伏。

“我等你好起来。”他低下头,用唇触碰柳元洵的发丝,轻声说道:“等你好起来以后,我们就去江南。”

他知道柳元洵有心结,也担心这句期待会给他带来负担,说完这句,他又补充了句:“活人不要去想死后的事,拥有一瞬便是一瞬,别想太多。”

柳元洵许久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轻轻竖起了大拇指。

他身边亲近的人虽不多,可还是有几个的,但顾莲沼和凌氏兄妹最大的不同,便是他总是很轻易就能说出“死啊活啊”一类的话。

这让柳元洵觉得,自己的生死并不会带给他什么负担,两人的亲近仿佛只是一场游戏,体验过后,也不会有过多牵绊。

至于那个未曾回答的问题,其实柳元洵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

在察觉出自己的心意究竟是喜欢还是排斥之前,他就已经适应了这样亲密的触碰,就像适应了一张床上躺着两个人,也适应了扶起他的不再是凌亭的手,而是顾莲沼坚实而温暖的胸膛。

第89章第 89 章

睡着的时候意识混沌,尚觉不出有多难受,可一旦醒了,身上的不适就压不住了,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

起初,还能听顾莲沼说话转移注意力,但到后来,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只剩阵阵嗡鸣,几乎要刺破耳膜,脸色也愈发苍白,藏都藏不住。

顾莲沼以为他渐渐好受了些,可眼见着怀里的人脸色越来越白,终于按捺不住,说道:“我去请太医来。”

柳元洵伸出手拉住他,缓缓睁开双眼,视线涣散,整个人虚弱不堪,见顾莲沼望过来,他轻轻抬了抬手指,指向床后壁的暗格,简短说道:“有药,吃一粒。”

卧房中的床是典型的满顶床,后壁由两层木板制成,上头是雕花窗棂,下头是半隐形的暗格。顾莲沼顺着柳元洵手指的方向摸索过去,稍一用力,便扣开一个小抽屉,里头仅有一个瓷瓶。

他将人半抱起,扶靠在床头,又倒了杯水。

在倾斜杯口喂水过去时,他想起了凌亭,于是顿了顿,将水滴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

柳元洵倚在床头,方才仅仅抬手说话,便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药吞下去的。又过了将近两刻钟,药效开始发作,脑袋里的刺痛才缓缓消退。

待他一睁眼,便瞧见跪坐在自己身前,眉头微蹙、一脸忧心的顾莲沼。

“我没事了。”柳元洵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说道,“吃了药就好了。”

“这是什么药?”顾莲沼装作不经意地探问,“是专治头疼的吗?”

柳元洵倒也没在意,随口答道:“不是,只是止疼的。”

李老头留给他的药各式各样,治什么的都有。这一瓶便是止痛的,柳元洵略通医典,总觉得这药像是作用于内部的麻沸散,虽不能治愈疾病,却能让人忘却疼痛。

是药三分毒,李老头虽留了一瓶,但他只有在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会吃一粒,药效一上来,精神便好了许多。

顾莲沼抬手捧起他的脸,细细端详了一会儿,道:“果然好多了。”

这距离有些近,顾莲沼的呼吸几乎与他交融在一起。柳元洵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眸,但并未躲开,只是小声说道:“午时都过了,你们用过膳了吗?”

顾莲沼见他不躲,越发亲昵地靠了过来,低声回道:“还没呢,等你醒了就传膳。”

“我不饿,你们……”

“不行,”顾莲沼用手指蹭了蹭他的鼻尖,轻声哄道,“不饿也得喝点清粥,一会好喝药。没力气的话,我喂你,好不好?”

柳元洵忙道:“我自己来。”

刚才是因为头疼才没力气,如今好了,吃饭的力气还是有的。再者,吃饭时大家都在一处,若是让顾莲沼喂他,他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

毕竟……这是他的侍君啊。

想到这里,柳元洵轻轻抬眼看向顾莲沼,发觉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耳廓便又悄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