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点了点头,从衣襟中掏出一个蓝布帕子,帕子里包裹的便是那女子的画像。

凌晴快步上前,将画像从帕子里取出,递给了柳元洵。

这画像是摸骨所作,自然不可能与本人一模一样,但单从画上也能看出,这女子容貌出众,怪不得能轻易迷惑住冯虎。

柳元洵又问:“既然特意毁了容貌,那她的真实身份想必藏着不少秘密,可曾查过?”

官差回道:“王爷英明。我等已将此画像张贴皇榜,只要这女子曾在人前露过脸,必定有人来京府衙门领赏。”

柳元洵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眼画像上的女子,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后,便将画像合起,正要随手放在一旁,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不对……”柳元洵一开口,底下的三个人都抬头看向他,只听他接着说道,“如果张贴皇榜便能查出她的身份,不过耽误一两天时间,影响不了大局。”

蓝衣官差下意识点了点头,可又不太明白柳元洵究竟是什么意思。人已经找到,画像也拿到了,张贴皇榜悬赏身份,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哪里不对?

柳元洵越说语速越快,“再者,如果她身份有秘密,为何只是毁了脸,而不是直接处理掉她的尸首?你也说了,那里临近郊区,人烟稀少,处理尸体的方式有很多,不管是烧了、埋了,还是扔给豺狼吃了,都比简单毁脸要容易得多。怎么处理都比把尸体扔在那里要隐秘。”

说到这里,即便官差依旧没听懂,可在柳元洵急促的语气中,他的心也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这一长串话说得柳元洵有些吃力,他缓了口气,神色凝重地望向蓝衣官差,说道:“如果,她真正想做的,不是掩盖自己的身份,而是……”

“不好了!”守门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慌乱得连行礼都顾不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喊道,“通政司左参议正在午门外敲登闻鼓呢!口口声声说……说……”

登闻鼓!

那可是自天雍立朝以来便特意放置在午门外,供人鸣冤告御状的鼓!此鼓一响,必定冤情!

凌亭心下一紧,厉声呵斥道:“快说!”

那小厮一咬牙,直接叫嚷出来:“说王爷……王爷诱I奸了他的女儿!”

数道目光瞬间齐聚在柳元洵身上,可身处视线中心的柳元洵却镇定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轻声补足了之前没说完的话:“她真正的目的,或许不是拖延时间、掩盖身份,而是让你们将她的脸高悬在皇榜之上,出现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只有这样,关于她是谁,又遭遇了什么事,才能经由众人之口,成为皇城里堵不住的流言。”

而现在,这已经不是猜测,而是事实了。

他当时以为,那些人是越不过王府严密的防护,又担心派个会武功的人来,会因内息变化被顾莲沼等人察觉,这才抱着赌一把的心思,指使了冯虎。

可如今看来,冯虎,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后招,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既然登闻鼓都响了,那我便不得不亲自去一趟京府衙门了。”柳元洵缓缓起身,而后看向凌亭,“只是你又得跑一趟孟阁老府上,把这次聚会再往后推一推了。不过下次约在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

第62章第 62 章

登闻鼓一响,整个京城都震动了。

这鼓本就是为鸣冤而设,向来有专人管理,此鼓一响,案子便上达天听,需得皇帝亲自过问。

所以,敲鼓者所涉案件必须是“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惨案”,除此三项外,还有一条特例:那便是作奸犯科者为皇室中人,为求公正,可敲此鼓。

为了保证登闻鼓的效力,但凡恶意编造假案者,都会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所以这鼓设立的时间虽然久,但被敲响的次数却不多。

小厮赶来传信的时候,京府衙门的官差已经侯在王府外了。

柳元洵披了大麾便往外走,路过犹自沉浸在震惊中的三个官差时,还开了个玩笑:“没想到我们倒是顺路了。不如一起去?”

三人一愣,面面相觑之后,竟真的抬起女尸,乖乖跟在了柳元洵身后。

依照柳元洵的吩咐,凌亭需前往孟阁老府上,可让凌晴一个人跟着他又不放心,正犹豫是否要将顾莲沼叫回来时,刚出门便瞧见一位静静伫立在树下的黑衣少年。

他们一行人出门时,柳元洵走在最前面,身侧是凌晴,随后是抬着尸体的三个衙役,凌亭则跟在末尾。

他看向顾莲沼的时候,顾莲沼恰好抬头,目光却越过柳元洵,直直看向了他。

对视的那一眼中,凌亭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可因为距离太远,他没有看清,而下个瞬间,顾莲沼便走到了柳元洵身侧,抬起臂弯,让柳元洵扶了上去。

因只是例行问询,这些差役对柳元洵的态度极为客气。他们在前头开道,凌晴驾着马车跟在后面,车里坐着柳元洵和顾莲沼。

柳元洵一上马车便闭了眼,脸色不是很好。

他昨日才刚强行熬过一场病,今早醒来,又像个没事人一般强打精神作了一幅画。一想到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让凌晴将床头暗格里的秘药拿来了。

今日之事虽来得突然,可他也并非全然没有预料。

毕竟那群人已然动了对他下手的心思,一计不成,必定还有后招,估计早已打定主意,要让他吃些苦头,至少要让他无法再插手这几件案子。

他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在脑子里思索对策,轿子里安静了半晌后,忽然传来顾莲沼的声音。

“通政司左参议名叫王明瑄,今年三十六岁,官居正五品。家中一妻三妾,育有一子五女。此人天资平平,老实本分,能进入通政司任职,全靠他父亲王幼棋从中助力。”

锦衣卫直属皇帝,是唯一不看重出身,只凭真才实学的机构,顾莲沼能坐稳北镇抚使的位子,其能力自然是出众的。

尽管柳元洵知道锦衣卫无所不知,可当顾莲沼随口便能道出朝廷官员的生辰、品行、家世等信息时,他还是不禁感到一丝惊讶。

他睁眼看向顾莲沼,问道:“王幼棋?可是前任工部尚书?”

顾莲沼微微颔首,继续道:“王幼棋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呆了十三年,虽无政绩,但行事谨慎,倒也没什么错处。只是他担任工部尚书时,已然四十岁了,所以在职期间,便将精力都花在了推举子孙后代上。他共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四十岁,现任工部侍郎,天资愚钝,在位十二年毫无长进;二女儿三十七岁,原本在督察院担任御史,前两年因犯错被撤职;小儿子便是如今的通政司左参议了。”

顾莲沼这段话并非无的放矢,他向柳元洵透露王明瑄的背景,是为了让他能更好地把握当下局势。

这案子虽是假的,可既然成了局,假的也有可能变成真的。若是将重心放在如何自辩上,便是彻底着了对方的道了,当务之急便是要理顺他们的背景,挖出他们所属的势力,从后方掐断。

柳元洵或许不熟悉王幼棋这个名字,但他听过前任工部侍郎的事迹。

柳元洵道:“若我没记错,前任工部尚书应当是个典型的三不沾。当年皇子夺嫡时,他便称病装死,谁的面也不见,后来落到四哥手里,被安了个尸位素餐的罪名,还被罚了半年俸禄。当时许多人都笑话他,可后来,那些笑话他的人不是被降职,就是丢了性命,他却靠着一身圆滑,安稳地从工部尚书的位子上退了下来,还将自己的长子推上了工部侍郎的位置。此人……着实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