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渠的身世明面上是没有问题的, 至少,与他作对的其他人都没能从中找出任何端倪。

聂听渊的盘算,想来不是一天两天, 而探查本身,就能说明他对燕渠的敌意了。

聂听渊神色一僵,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自然:“当年的旧事,燕将军想来已经告诉了长公主。”

赵明臻心知他说的是冒功的事情,未置可否。

见状,聂听渊反倒有些释怀地笑了笑,才道:“我是他英雄故事里的背景板,有好奇并不奇怪。”

赵明臻饶有兴致地复述了一遍“好奇”二字,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挑了挑眉。

说好奇未免太婉转,其实就是嫉妒吧。

闯入敌军救人、顺便斩寇首级的泥腿子有多风光,那吃了败仗反被俘虏,差点小命不保的二世祖就有多狼狈。

偏偏实情被权势掩盖了,迎面而来的赞誉和夸耀就像烈火,让最知道真相的他更加煎熬。

见赵明臻要离开,聂听渊犹豫片刻,还是叫住她,道:“长公主昔年长公主府相赠的节礼,他日我找个时间,亲自再送还你府上吧。”那些东西,本就不该是送给他的。

赵明臻没在意,只随口说了句“随你”便走了。

聂听渊目送她转身离开,良久,方才重新回到雅间,带拢了房门。

他问道:“长公主方才……都问了些什么?”

他进门之后,房间里的温娘子站了起来,道:“她问,我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确实是燕将军的生母。”

听到这声“燕将军”,聂听渊竟是笑了,随即道:“叫得这么生疏,你当真不想见一见自己的亲儿子?到底失落这么多年了呢。”

温娘子抬起了黑沉沉的眼珠,看向眼前这个男人的表情却未变,只道:“没有相处,哪来的感情?如今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才也都照你所言,和那位长公主说清楚了,希望你能兑现你的诺言。”

“这个你放心。”聂听渊淡淡道:“你孩子的医药,我会继续安排,只是我送你回去之后,你们一家人,得换个离府城更远的地方生活了。”

温娘子没再多言,屈膝向他福了一福。

回府之后,赵明臻的心绪久久难平。

那温娘子是个很利落的人,没有遮掩,说出了两样证据。

“他左手的腕骨往下,有一块凸起。那孩子命苦,当年没有得我好好照料,襁褓中就摔断过手。”

赵明臻心里咯噔一下燕渠的手她当然摸过,那里确实凸了一块,和右手不太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追问:“手臂不是什么私隐的地方,武将时常跌打损伤,医官或者旁人,知道也不足为奇。”

温娘子似乎也不是很热衷于证明自己有一个儿子,口气甚至称得上冷漠:“我抛下他时,在他的襁褓中放了半只银角子。捡到他的人,或许还记得。”

其实看到这中年女子的长相时,赵明臻心里就已经信了三分,这会儿却是被她的态度刺得眉心一蹙,忍不住道:“夫人好生大方。”

然而她的阴阳怪气,那位温娘子全然没有理会,依旧垂着眼帘,摆出一副有问就答,否则就不开口的姿态。

赵明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又问了些琐碎的细节。

这位温姓的夫人一一答了。

赵明臻察觉了她话里的一些端倪,但都压下不表,只打算回去再查。

只是临走前,她还是没忍住问道:“如果你当真是他的母亲,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找他?”

闻言,温娘子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却是在笑。

她忽然反问:“如果贵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赵明臻眉心皱得更深。

她能意识到这温娘子话里的漏洞

至少聂听渊先前讲的那段什么乌尔霄国王的中原王妃,因思念故土把孩子逐水放出……这种带着神话色彩的故事,不会是真的。

事情的真相应该更接近于当时他随口描补的后半段:因美貌被视为奇货可居,辗转沦入千山之外的异国王室。

赵明臻本想下意识反驳,说人各有命,谈何易地而处。话到嘴边,喉咙却忽然有些发紧。

如果当时不是北狄生变,和亲告吹,她的处境,又会好到哪里去?

而一个带着襁褓中孩子的女人,又是怎么奔逃回来的?

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殿下沉默了,温娘子则平静地继续道:“我只剩那一角银,咬了一半留给他,算是我对得起他了。”

赵明臻的心情复杂极了,一时也没了什么话想说,离开之前,终究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你是受人胁迫,本宫也可以帮你。”

温娘子垂着眼睑,没有回答,只侧过身,给她让出了路来。

……

赵明臻越想越发现,自己竟是给找了块烫手山芋捧在手里。

在今日之前,她一直都在信与不信的边缘,其实更倾向于,聂听渊使了什么手段来骗她。

这会儿却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如果那温娘子真的是燕渠的生母,她这样瞒着他,是不是不好?

虽然几次旁敲侧击的问下来,他都没有对自己的过往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但那毕竟是他的母亲,她真的能做这个主吗?

可是她已经瞒了这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