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打满算已经三年多了,眼下已经是她在北境呆的第四个春天。

想到这儿,赵明臻不由有些感慨,她正想说点什么,窗外清脆的雨声里,却忽然传来一阵笃笃的敲击声。

她皱眉问:“谁?”

碧桐从窗扇边探出一双眼睛,试探般道:“殿下,卷宗奴婢拿来了,现在给您吗?”

赵明臻看了一眼燕渠,随即道:“明早再拿给本宫,你先把他们的摘要整理出来。”

碧桐应是,刚要退下,又有传话的小丫头来请示。

“长公主,傅校尉求见,说您让他盯的事情有眉目了,问您这会儿可有功夫听他回话。”

赵明臻大手一挥,也说让他等明天。

见她把人都打发走了,燕渠不由挑眉道:“难得见你消极怠工。”

木桶里的水温差不多合适了,赵明臻把腿放进散发着清苦气息的药汤里,歪着头看他:“因为我想好好陪陪你,不可以吗?”

燕渠抬起眼帘。

“猜到了?”

他用笃定的语气问。

“不然呢?”赵明臻撇撇嘴,道:“都老夫老妻了,哪有这么黏。”

才走了十天,他这样急切地赶回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燕渠目露歉疚,道:“乌尔霄的试探越来越频繁,该好好整饬防务,戒备起来。我打算明日就回去。”

既然郑重说起此事,那就不是简单修修城墙、巡查多转两圈那么简单。他估摸了一下,起码得有两三个月不能陪在她身边了,所以还是抽出时间,先回来一趟。

赵明臻明白他的心思,颔首道:“天气转暖,雪山也要开化了,本宫知道轻重。有什么情况及时传信给我,如果得空,我也会去找你的。”

燕渠眼中瞳光一闪,别开视线道:“前线危险,有事长公主再召我就好,不必过来。”

其实哪怕是主帅,也多的是坐镇后方,自己不到前线去的。

赵明臻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问道:“你觉得,乌尔霄今年大举进犯的可能大吗?”

燕渠想了想,回答道:“充其量五五开。”

“这两天抓到了几个对面的斥候,虽说他们咬死不承认自己是乌尔霄派来的……不过还是问出了点东西。”

“乌尔霄汗国内最近也不算太平,他们的老皇帝还没死,北面与其他接壤的邻居也接连有摩擦。现在骚扰我们,有点转移矛盾的意思。”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北狄遗部的人,也捉了两个斥候送来,倒是让我很意外。”

三年多前的那场仗打完之后,按照赵明臻的安排,那些北狄遗民被拆散到各部落原本的地方重新安置,又与渐渐迁来的北境人口混居,如今离安居乐业还差得远,但至少没了之前战火流离时的惨状。

草原部落没有法度,只有“规则”。规则究竟谁说了算,又要交托给天神和所谓代表天神的“神子”。

如果说,中原王朝的普通百姓,是在推着生活的巨石上坡,每天都要担心自己被它压死;那北狄的平民抑或是奴隶,那就是背着巨石下坡了被滚落的巨石碾碎,是一个必然的、无需挂念的结果。

赵明臻也许没有想得这么深,只是想稳固大梁的胜果,在北境外再结起一道藩篱,但她的安排,却无意中拆散了他们原本的那一套构成。

不过无论怎样,依旧很难想象,仅仅只是三年,面对这样一触即发的情形,这些北狄人心里的倾向,竟然会是曾经不死不休的大梁。

赵明臻眼中的讶然只有一瞬,很快她便叹了口气,道:“也不能说就是向着我们,只能说,他们知道如今自己的靠山是谁,不想再打仗了。”

若真的叫乌尔霄人卷土重来,在打到大梁的城池之前,先被烧杀抢掠的,一定是他们。

提起打仗的事情,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沉重了许多。

想到燕渠不会久留,赵明臻抿抿唇,转移话题道:“不谈公事了。”

闻言,燕渠在她对面的马扎上坐下,一边挽袖子一边看她:“我给长公主按按?”

这几年他常做这样的事情,赵明臻却还是在水里不自在地勾了勾脚尖,道:“你知道,府里的丫鬟背地里怎么说你吗?”

燕渠眉梢一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赵明臻努努嘴,道:“说有你在,她们连洗脚水都轮不上倒。”

她等着看这男人的反应,结果他只是垂下眼睑,轻笑了一声。

赵明臻缓慢地眨了眨眼,不解地道:“你不会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吗?”

虽然她自小便被人服侍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使唤不得他的,但是她很清楚,这个世上的男人,绝大多数都是有一种奇怪的自尊心的。

而他论身份论地位,绝对也已经是最顶上那一小撮了。

“不会。”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按上她的小腿肚,声音平静:“长公主也不必在意,为你做这些事情,会让我觉得安心。”

赵明臻没听明白,眉心稍蹙起来了一点,追问道:“做这些杂事,和安心有什么关系?”

燕渠似乎没打算再回答下去,但是她却不依不饶,被他握着的小腿一掸一掸,撩起了些飞溅的水花。

他稍用了点力,按下她的动作,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却定住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不加闪避地直视着她。

“因为我希望,长公主是需要我的。”

大到万军阵前为她撑腰,小到为她递一杯热茶。

这些真切的需要,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于她而言是有意义的。

赵明臻的眼神更有些不解了,直到他的掌根继续下移,揉到了差不多脚踝的位置,她才回过神来,凝眸盯着他的发顶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