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历来干系重大,是选举举人,从举人到进士的一道鸿沟,举人老爷有诸多特权福利不说,还有当官的机会,还要再考的话还有机会取得进士,进翰林当大官。
这样干系重大的考试,都是京城直接另外指派主考官和副考官一干人等的,而且是临了考试前,才知道哪个大臣去当主考官,又是当哪一省的考官。
学政只负责一省的人文教育,以及院试和取得乡试资格的科试岁试,超过这个范围,他便是有心也无力。
瑜生也不想连累待自己这样好的大人,就说道:“学政大人不必费心,生只是没有这个命罢了,前头取得三元,这场落榜,想来是把运气用在了前头,生还年轻,下回再考也来得及……”
瑜生这两天已经慢慢想开,他觉得自己仍然有些“自负”了,自小被赞誉神童,走到哪儿都受到夫子偏爱,人人夸他学问好,他又取了三元案首,就认定自己一定能通过,这样的想法固然是基于对自己学问的自信,但未必不是一种自负。
通过这事儿,他想法改变了很多,没有什么理所当然之事,才能从容面对这种意外,不至于一遇上挫折就折戟消沉。
“你能这样想最好,年轻人摔了跟头不要紧,重要的是,得有这股再爬起来的劲儿。”
大约两盏茶功夫,瑜生从学政马车上下来回到自己的马车。
今秾问他学政都跟他说了什么,小郭先生也好奇地看着。
瑜生就把学政打听到的说了。
小郭先生恍然大悟,又觉得惋惜不已,“原来如此,瑜兄真是太不走运了些。”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什么瑜兄答得这么好,却会落榜了。
今秾想起那日晚上生哥提起的事,她又是个写话本子的,难免多想了下,阴谋论道:“生哥既然已经用油布包裹了卷子,按理来说也不应当被雨水淋湿,那些运送卷子的官兵,更知道这些卷子是重中之重,也不敢轻易出差错,为何还会这样?”
“会不会是人为的?”
第47章 天子算盘打得挺好。
一路没有停留,用最快的速度回了金诚县。
老郭先生前一日就收到了消息,后一日学生和孙子就已经回来了,他拿了瑜生默写出来的卷子看了一遍,捋着花白的胡须叹气。
“这份卷子……不说百年难得一见,也是近十年来老夫看过的最好的答卷,这几篇经义、策问、八股文,篇篇是精品中的精品,尤其是第三场答的这题“以民生的角度对当今时政、律法加以阐述”。”
“你是个聪明人,用农工商甚至下三教九流的不同角度来完成这篇策论,题意深刻,见解全面,却不对士之一级加以着墨,因为士已经不属于所谓的民,既不激进不得罪士族,也充分考虑了所谓民的处境,纵使有些想法略有稚嫩,但已初见锋芒,要老夫来看,这篇经义策论,即便拿去殿试也有前三甲之资!”
他拍了拍瑜生的肩,“那位学政亲口告诉你,你的卷子在途中被雨水损毁?”
瑜生点点头,又摇摇头,“学政大人只是说,阅卷的时候,因沾了水字迹模糊不清,被当成弃卷了,不确定是否在途中沾水的,只是我能保证我交上去的时候,卷子是干净的。”
老郭先生当过十几二十年的官,算是有些见识城府,人老到这个年纪,更深知人性与官场中的黑暗,内心已经有些猜测,只是这种猜测太过惊天,一旦猜错,便会惹上无尽的麻烦。他更倾向于让学生平平安安,莫惹上头那些权势滔天的人,你今日吃下这份亏,来日再去考一场,他不敢更不会次次作你,但若你今日不服,把事情捅破出去,万一被压了下来,后果只能自己吞,到时候不单可能被取消功名和科考资格,更有可能危及生命。
所以他没有贸然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让学生好好平复下心情,做好沉淀三年再重考的准备。
瑜生点点头,他早已想通了,现下不过是从老师这边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从郭家离开后,今秾和瑜生回了自己家。
赵氏等人问起的时候,瑜生摇摇头说自己落榜了。
“爹娘,大哥三哥……我。”
赵氏制止了他,虽然很惊讶一向被郭老先生挂在口中夸赞的儿子会落榜,但他们也听过乡试不是这么容易的。
整个金诚县才出几个举子啊?往上数百年内都不会超过十几二十,在瑜生这个年纪中举的更是万中无一,他们怎么能要求他一考就得考上?
“没中才是正常,虽然爹娘也略有失落,不过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四儿你自己不要有太大压力,只管好好读书,下回再来,现下你身上已经有三元秀才的功名,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我们一家人都为你骄傲。”
其余人也都表态安慰瑜生。
瑜生渐渐展露笑容,发现自己落榜的时候,除了觉得对不起秾秾没法给她好生活之外,他也担心家中失望,但他们跟秾秾一样,都无条件支持他,是他自己给自己压力了。
赵氏开玩笑说了句:“只是本来盼着你中了举,给你三哥抬抬价,让他好娶个过得去的媳妇,现下看来,你三哥是注定老大难了!”
平素安静自尊心很高的瑜三郎,不好意思笑了笑。
瑜生笑道:“三哥可怪我?”
瑜三郎摇摇头。
“小弟、不要泄气。”
“三哥说的极是!”
到了家,落榜的事情,瑜生与今秾就彻底抛在脑后了,他们已经接受这份现实,既然无法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探究实情如何,不如就接受这个结果,好生深耕,下回再战。
于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普通农家出身的人来说,也只能如此,便是郭老先生都不赞成他们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跑去找官府闹,闹开了朝堂天子的脸不好看,到时候要处置的反而是己方。
有时候,真相在权利与时势面前,不值一提。
回了乡下,正值秋收农忙之际,今秾和瑜生都无法袖手旁观,两人换了粗布麻衣,洗手作耕田,每日跟着赵氏等一家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收割麦子、捡稻壳、摘豆子……收了粮食,赶着大太阳的日子晒干之后,一部分拉去官府粮库缴税,再留下一年的口粮入家中存粮用的好几个半人高的大缸子,再叫多的便拉去县城官府设立的粮站卖了。
今年是个好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丰收之年,卖了粮,家中也有余粮,手中多了点银子,赵氏阔绰起来,为了扫清儿子落榜的阴霾,特意杀了鸡买了块肉,做了一顿秋宴,一家人好生快活吃了餐好的,热热闹闹至天黑。
邻里村人来问,以为瑜生中举了,他们自己关起门来庆祝了,就来人问,赵氏笑笑说没中,遗憾落榜了。
村人不觉得意外,举人哪是那么好考中的?倒是夸他们心态不错,儿子落榜也能有心情做好吃的犒劳。
赵氏翻了白眼,“难不成这一事不成,日子还不过了?我儿子还年轻呢,下个三年他也才二十不到,能耽误什么?”
“你数数看,就金诚县里哪个举人老爷不是四五十往上了?即便有三四十考取的,那也比我儿子大了一两轮,我们急什么?我们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