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絮回头，看到宁至抱着手臂站在车边。

虽然知道宁至不能相信，在此前他甚至会极其讨厌他，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此时万籁俱静，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边只有宁至在陪他。

藏到最深处的酸楚和难过，猛然又冒了几分，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无声地蔓延开来，被夜风吹得狼狈而稀碎。

宁至走过来，站在他的面前，因为逆着光看不清楚神色，但是卢絮莫名就感觉到了温度，那是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拼命地钻进他的毛孔想要熨帖他的心脏。

“走吧。”对方按了按他的脑袋，“去医院看看。”

“顺便跟你姐姐说，你受伤了。”

“然后你再说，医生送你们的免费检查。”

*

卢冉急冲冲赶来医院，首先看到的就是宁至。

宁至坐在病房走廊的长凳上，他还穿着餐厅里面的那身呢子外套，里面薄而柔软的高领毛衣包裹着他修长的脖颈，不论何时他的姿态都非常优雅，漂亮得宛如个发光体。

发光体的手举着输液架，卢絮沉默地坐在旁边，眉眼里面的凶狠未散，但是莫名地藏起了锋芒，手臂上很多地方缠了纱布。

“弟弟！”卢冉叫了声，跑过来却不敢碰他，都要急疯了，“怎么回事，你跟谁打架了？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她一改往日的温柔，冲着卢絮就是一通大骂，骂完了才想起宁至，又匆匆收敛了下情绪，眼眶有点红，“这位先生，谢谢您照顾我弟弟。”

她下意识就在兜里面摸钱包出来，宁至却把她拦住，微微笑道：“不用客气，我是他的老板。”

卢冉愣住，忍不住扭头去看卢絮。他隐约知道卢絮平时说去读书，其实是在骗她，但是她并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只是还没找到机会问，他绝对不允许卢絮做危险的事情。

所以其实他去找新工作了？可是眼前这位先生，怎么看都是他们绝对接触不到的人物，又怎么可能给他工作？难道找他当保镖吗？就算是这行卢絮也不专业啊。

正着急间，宁至把名片递给他，“我叫宁至。”

烫金的字体猛然撞进眼底，卢冉的心脏颤了颤，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眼熟，他的未婚夫是周邵，那个曾经给他们出钱治疗车祸的人。

这下卢絮做什么她都不会担心了，她几番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谢，最终只能听宁至的话，得到个免费的员工家属福利：全身体检，三步两回头跟着护士走了。

宁至目送她离开后，低头跟助理发消息，随口问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或者你姐姐想吃的，我怕待会儿结果出来你们吃不下饭。”

“我不用吃。”卢絮摇摇头，后知后觉宁至到底帮了他多少，既没有说出他赛车的真相，而且还帮他姐姐免费做了体检，深夜了还在这里陪他。

卢絮的心情极其沉重，不知道待会儿应该怎么办，现在他的车也被没收了，就算想要替姐姐治病，也还需要花钱再组装一辆，而且也不知道治病到底要花多少钱……

他再次觉得未来昏暗无光，为什么灾难就总是发生在他们的身上呢，都说天道酬勤，命运眷顾善良的人，可是他和姐姐没有做过坏事，又足够努力，为什么还是看不到希望？

或许是察觉到了卢絮的想法，宁至突然扭头。

卢絮被他看得心脏跳了跳，正好这时助理提了袋子回来，将食物塞给宁至。宁至这才移开目光，慢条斯理地去拆开包装。

依旧是小龙虾、蒜香鲍鱼和避风塘炒螃蟹，和白天同样的菜，但是全都剥得干干净净，他只需要一双筷子就能轻松吃。

“卢絮。”宁至抽出筷子，像是在说待会儿吃完去散步那样随意，“不要太难过。”

“命运的眷顾总会轮到你，我说的。”

第 6 章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卢絮整晚焦躁难眠。

宁至的语气、吐露的每个字都像是滚烫的烙印，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重播，也不知道是不是动静太响，漆黑的夜里传来姐姐轻轻的声音，“弟弟。”

卢絮僵了僵，一时竟是背对着她不敢动弹。

在卢冉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发现竟然真的有个长得很深的肿瘤，如果不仔细检查根本不会发现，卢冉也由此住进了病房，卢絮陪护。

“你在担心医药费的事情吗？”

卢冉其实非常疲倦，强撑着困意，轻声细语跟他聊天，“这件事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这是宁先生家自己的医院，医药费会全免，你姐姐不会死。”

“但是我们欠的钱也要还，我都想好了，服务员可能真的存不下积蓄，等病好了以后我可以试试去做主播，只要有手机就可以，没什么成本，而你……你也可以读书。”

说到后面的时候，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弱，让卢絮忍不住喊了声，“姐姐。”

没有回复，只有细弱的呼吸声。

应该是撑不住药物睡着了。

黑暗的病房内便又寂静下来，卢絮沉默地坐起来，其实并没有觉得安慰，反倒是觉得情绪更加乱糟糟的。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从前，还住在酒鬼舅舅家的时候，每次舅舅动辄打骂，都是姐姐拼命护着他，后来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却因为姐姐给他买的东西被抢，出车祸差点没有救回来。

当时荒郊野岭的，所有的小医院都收不了这样病重的人，若非周邵开车路过，把他们带到了现在这家医院，并且还付了医疗费，恐怕姐姐早就没命了。

这样的磕磕绊绊，无数苦难堆叠起来才是他的人生，卢絮总觉得世界昏暗无光，唯一对自己说过未来会变好的人，只有宁至，连周邵都不曾有过。

可真的会变好吗？卢絮陡然更加焦灼，灼得他豁然闭上眼，像是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隐隐约约有交谈声透过门板。

真的是他的声音！

卢絮愣了愣，急忙跳起来去开门，发现宁至竟然还没走，站在走廊跟助理说话。

基本上都是助理在说，而宁至在认真地听。他的侧脸也极其有韵味，下颌线的弧度优美明晰，耳朵的内侧似有一颗小痣，颜色和位置都很深。

直到说得差不多时，电梯间也响了，宁至这才走进去准备离开，直至身影最终消失不见。

卢絮深深地呼吸了几下，下意识抚摸着自己滚烫的心脏，仿佛在他走了以后，这股灼热的温度也终于慢慢冷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