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因为无法理解而生的恐惧,也汹涌在顾俊的心头。

野人害怕日食,你害怕什么……

“闭嘴!”顾俊竭力地抵抗着,幻象没有真理,只有蒙蔽。

真实总是难以理解的,看看吧,这不是幻象,这是你身为人类曾经走过的历程。

骤然间,又有无数的景象在翻涌,仿佛有几万年、几十万年的时光奔流而过。他看到一些野人从被雷击而烧的树上取下了火,看到他们取暖,不小心掉了生肉进火堆,不小心被雨淋灭了火种……

看到他们到处找火,看到他们学习生火,看到他们迁徙。

族群在壮大,更多的打斗,更多的流血,更多的残暴。

“这就是你称的文明……建立的由来……”

更多的景象奔过,不断在冲击着顾俊的精神。野人有了部落,野人有了语言……但是战争从不停歇,扩张,抢夺,屠杀,掳掠,鲜血,鲜血……

他看到这些野人穿上了华丽的衣服,住上了宏伟的建筑,修起了自己的历史……但是流血从不停歇,奴隶,哭泣,头骨,活埋,曲肢葬,坑杀,陪葬,酷刑,断手断脚,砍成肉酱……

“这就是你称的秩序……建立的由来……”

顾俊感觉自己的皮肉都正被扭曲,他又看到野人不断的扩张与繁衍,不断在痛苦悲惨中减少的物种,不断爆发的战争与压迫,压迫,压迫……他看到有些族群灭亡,有些族群崛起……看到黄沙中、草原上、城池里的种种惨象……这个国家,那个国家,这片大陆,那片大陆,驱逐,屠杀,压迫,古代,近代,现代……

“这就是你称的世界……建立的由来……”

“啊……”顾俊咬着牙,要稳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就是这些吗,谁不知道人类一路走来都是鲜血?”

“你觉得这些都过去了。”那股诡迷的低语又在说着,又像是他自己的声音,“是发展的阶段。”

顾俊猛然又看到了更多景象,像是从未来传来的一幕幕画面……

灰蒙死寂的城市,破烂不堪的街道,枯死的树木,诡异的寂静。但就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饥瘦的民众眼里只有狂热,挥动着各种武器,喊骂着什么,打斗,争夺,杀戮,强暴……

从几十万年前就一直伴随着人类的那一切,再一次发生了。

与在原野的时候,没什么分别。

“看到吗,想看到更多吗?”

戛然猛地一下,顾俊感觉又回到了那个冰封的山顶,周围一众的同伴都还在,但他们的面色、眼神都非常古怪……这种样子他从那些野人那里见过,是饥饿到极点的样子。

一些诡怪的景象闪过,他像看到薛霸、蛋叔、楼筱宁、于晓勇他们在啃食着地上的一具无头尸体……

那尸体穿着的衣服,是他穿着的衣服……

人类所谓的文明、秩序、世界、人性的脆弱,正如人类肉体的脆弱一样。

“闭嘴!”顾俊捂住了裂痛的脑袋,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在坚持什么?”那股低语不断地说着,“那些你所谓珍重的东西只是一些虚妄,自我的欺骗,群体的臆想,没有价值的废品。由虚假支撑,不堪一击,随时崩塌。”

顾俊的心头发茫,渐渐有些被空白侵噬,那些鲜艳的颜色正在褪去……

这个幻梦正在瓦解消融他的人性……他们,这些拉莱耶教徒,在夺走他的人性……

他明知道这样,可是为什么还在被卷走。

“消融?夺走?”那低语说道,“为什么不是让你直面真实?”

你坚持的都不过是幻梦一场,时间会使它破灭。

那些所谓文明、秩序、世界、人性……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

过去的罪恶是今日的荣耀,今日的荣耀却是未来的罪恶。

在时间之上能够亘古不朽的,唯有那更加伟大的存在。

顾俊骤然又看到,在荒茫的大草原上,那一群野人跪伏在地,朝拜着矗立在他们面前的一尊巨大的石雕像。

它和从古墓出土的那尊雕像一样,但有巨石像那般宏大,矩形的底座有着突破了物理法则般的形状……

那些野人高呼着什么颂词

在时间中能够不朽者,唯有那伟大之存在。

顾俊脑袋痛得要爆裂了,突然这些幻象都消散不见,寒风还在呼腾,周围还是极光下的冰山海崖,成堆野兽的尸体,两列北极狼的尸体,那些因纽特人和那些黑影还在那里望着他。

他站不稳的几乎一下倒在地上,薛霸、于晓勇他们都已然倒地不起,像陷入谵妄,满脸的痛苦与茫然……

“过去的罪恶是今日的荣耀……”顾俊喃喃,脸庞上神色变幻,“今日的荣耀却是未来的罪恶……”

“咸俊,挺住……”旁边地上的吴时雨勉强地叫唤了声,眼神虽然涣散,却还有着清醒的意识,“挺住……”

“你没事?”顾俊问她。

“刚才站着挺有事的。”吴时雨轻呼了一口气,“不过倒在地上躺着之后,我就舒服多了。”

她双眸顿时就见到,顾俊的嘴角咧出一丝笑容,神情古怪之极,连她也感不清楚他现在的精神状态。

顾俊抬起头,望向前面那些拉莱耶信徒,缓缓地说道:“既然人性这么复杂,那你们怎么就觉得自己弄懂了呢……不过我的人性其实也就那样,很简单……因为你们把我弄得很不高兴……”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我现在就要灭了你们!”

任何人施放咒术都有代价,这些信徒也不例外。

幻象是相向的,他们影响他的精神,他的精神也可以影响他们。

这一瞬间,吴时雨惊讶欲呼,她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那边的因纽特人和黑影,全都似是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