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开了,日子也就好过了,因为切除了左肺小叶,董北山呼吸功能仍处在恢复期,这几天呼吸重或者说话多的时候会有一些咳嗽,医生说是肺支气管有些小感染,挂几天消炎药看看。你向医生抱怨,“还没休养几天就说菜没味道,净吃红烧重油的菜,能不感染咳嗽么。”
董北山尴尬的摸摸鼻子,又不能否认你说的事实。偏偏医生也站在你这边,“董先生,清淡饮食对于你的血压维持和防止静脉血栓都很重要的。”只剩下你俩在病房,得了医生的撑腰,你撅着嘴,又加了一句碎碎念,“听见了吧,再让我发现刚子给你送红烧的菜,你等着。”
董北山双手举高,作出投降姿势,好歹是在东北呼风唤雨过十几年的野狼,如今在你面前,成了被管头管脚乐此不疲的小小妻管严。
话是这样说,但你还是找了小暖水袋方便他一会儿吊点滴,又嘱咐采薇带些上好的川贝和秋水梨。董北山从出了监护病房就转移去了疗养院单独的一栋小楼修养,整整三层的小别墅,完全供他一人,里面不仅有会客的茶室,播放电影投影的娱乐室,方便按摩的疗养室,更有各种设备一应俱全的厨房,拉开主卧的窗户,还能看到天鹅在人工湖面上的嬉游,如果能忽略拉起的警戒线和八小时一班换岗的警察,这里甚至是一个很不错的居所。
“检查完了扣好箱子,把鞋套也带上。”惜花时美容院的杜丽吩咐给她帮忙的助理小娟儿。
一开始,在按摩院见习打下手的小娟儿还不愿做上门服务。一是医院嘛毕竟有细菌,二是警察站岗总觉得心里敲鼓。但是什么场所都出入惯了的杜丽却说,“让你来你就来,那么多话呢,有你的好处,把东西都收拾齐全了。”
另一位打下手的张嫣也说,去吧去吧,这家给的小费多。小娟儿没什么话语权,只好拧着眉毛检查各种瓶瓶罐罐,精油,紫檀按摩锤,玉石刮痧板。
来了,小娟儿才知道切实的好处是什么,她只要铺好床,帮着去点香薰,把量子能量仪预热,就能坐到外面的小茶室,自然有面容姣好的姐姐给她端来各色甜品。最甜的葡萄,最鲜的蜜瓜,还有玫瑰露燕窝,椰奶花胶。
小娟儿手足无措地在膝盖上捋着带过来的白苫单,连连摆手说我不...我不吃了,漂亮姐姐却硬是往她手里塞了杯鲜榨的橙汁然后说:还得等好一会儿呢,吃点儿吧,吃点儿在这儿睡个午觉也行。
按摩室里,杜丽和张嫣小心为你服务着,午后的阳光从纱帘底下溜进来,你在氤氲的特调的苦橙叶迷迭香精油里享受着小腿筋脉刮痧,这几天陪着董北山复健,你牢牢记住了医嘱,在和他绕着人工湖散步说话时,也总会监督他深呼吸,适当进行肢体运动。
但上次的湖边聊天到来的不速之客,给眼下平静的生活添了几分阴郁。
你和董北山看着人工湖里几株荷花,董北山如今精神和身体都见好,下床走动有利于恢复。傅煜然忙里抽空回了一趟家又过来,拿了一支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当宝贝似的,说,“忻忻给你编的。”
董北山也高高兴兴接过来,说,“手真巧,替我谢谢忻忻小公主。”然后话锋一转,问他,“吉林那边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哈尔滨这边的意思还是大哥您想什么时候过去。”傅煜然说。
“算了,早点过去好,省得他们一个个担惊受怕,睡不着觉。”董北山道,你不解问,“去哪儿?”然后他俩的沉默让你明白了自己的天真,和未挑明的真相。
“陈小姐,您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啊,您肩颈摸起来有点发硬,我帮您松松肩。”杜丽说。
“麻烦你了。”你配合转身。手腕上的碎镯割伤只留下浅浅的疤,你也懒得再用珠宝遮掩。
“我们师兄给董先生按摩,说,董先生恢复的很好,到秋天注意保暖,我们再来几趟就好了。”张嫣开口拍马屁,想牢牢抓住你们这对天上掉下来的金主。
没想到弄巧成拙,正巧说到你的心事上,你倒没迁怒于人,浅浅做了个深呼吸把未尽的愁绪在肺里过了一遍,慢慢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以后再说以后的事情吧。”杜丽暗自一记眼刀警告了嘴里没把门儿的张嫣。
小娟儿当然不知道按摩室里的故事,只觉得三个小时一晃而过。等按摩结束的时候欢欢喜喜进去收拾器械打扫屋子,顺便提着漂亮姐姐塞给她的大包小包东西回去。
“就知道吃。”杜丽压抑的火气总算在离开了医院的第一个拐角发泄了出来,数落着往嘴里塞甜葡萄的小娟儿,“还有你。”杜丽转向了她的老搭档,今天办坏事的张嫣,“嘴快什么,显得你会说话了。”
晚上的菜色是清蒸蒲瓜,白切鸡,枸杞叶瘦肉汤,百合炒虾仁,你帮他夹了一筷子虾仁,怒气里带着娇俏,问他,“说吧,打算哪天再去蹲笆篱子去。”
董北山拿你无可奈何,含混道:“我哪做得了人家的主。吃饭,先吃饭。”
你不吱声,狠狠嚼了两下百合。董北山无法,放下筷子道:“小妤,你知道的,我必须得去,我去扛了,你们这些在外面的人才能平安。”
你听这句话心如刀绞,鼻子一酸几滴眼泪霎那间掉进了小碗盛的瘦肉汤里,你连忙端起碗挡住脸,不能让他看见你满脸泪痕的样子,掩饰地喝了一口说,“这汤不好喝了,我端出去...”
董北山也起身,在走廊前的窗拉住你,抱住你。晚风拂面,如同吹掉枝头花瓣般吹落你扑簌簌的泪珠,泪水滴落到董北山的手背上,他的手背因为手术和修养期间频繁的扎针注射,已经留下成片的淤青血斑,是这场噩梦般的遭遇刻印在他身上的新纹身。
“小妤。”他开口,却又不知道后面说什么,你也沉默,沉默像一袭厚重的披肩包裹着你和他这对将即将别离的恋人,人工湖里的那对相伴的天鹅静静停在湖面上,和你们交相呼应。
你深呼吸,努力抵抗跟随着焦虑而来的晕眩和窒息感,看着皓月当空,手去握住董北山的手,让你们的掌心相贴。中国人迷信,说掌纹里印刻着人一生的命运,不知这样是否就能使你们接下来的半生继续纠缠亏欠。
“你放心,楠楠已经通过姚先生那边搭上话了,过不了两天传话的人就会到,上面的面子他们一定会给。何况,出了管理不严的事儿,往大里说差点引起暴动。他们吓破了胆,也没人敢苛待我。”董北山把沉重的空气搅开,希望你心安。
“我都明白,董哥,我们,我们不说走和留这样的话了。”你心里明白,若是你频频因为他坐牢而啼哭心碎,他必然不会让你继续守在东北等他出来。你要坚强,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要认下他漫长的离别这一事实,哪怕顶着千夫所指万人鄙夷,你也要坚持下去。
“我们一起看看月亮吧。”你靠在他怀里,下弦月泠然如霜雪钩沉,银色的寒光收割尽了你心底密密麻麻的愁索,只剩空茫的沉淀。你手里无意识捏着自己长发的发尾,扫过你和董北山的手背:“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话一出口董北山低下头,没有在乎你与他并不是少年结发的伴侣,他吻着你的耳尖说,“多想和你做生生世世的夫妻,但是...”
你执拗的打断他话语里的转折,扭过头,垫着脚,吻上他的唇,说,“那我们就做生生世世的夫妻,这次月亮也看着呢,你不要再骗我第二次了。”
董北山苦笑,只能尽力抱住你。
第119章 | 0119 第七卷《小重山》(十七)载驰
又过了几天,医生来给董北山换药评估伤口,你坐在沙发上,打着废眼睛的红绳。医生观察了一个多月,比起其它同类型的伤者,董北山的身体可以说是恢复的相当不错,日后要注意一年内不能剧烈运动,尽量不要劳累,不要去高海拔,防止炎症感染,每天有机会吸点氧气锻炼肺泡功能。
董北山一应听着,拿眼睛觑你的神色,你放下手中的活计,帮他扣上衬衫的扣子,说,“看我干什么,医生嘱咐你,要你注意你的身体呢。”
医生走后,你编的红绳也到了收尾的阶段,你拿着那段儿半成品去他的手腕上衡量长短,新的红绳上加了一颗辟邪的桃木珠子。傅煜然敲了敲门,得了进来的招呼,看见眼前小情小意的这一幕,踏进来半只脚又准备退回去。
“进来啊,走什么。”
心下明白董北山不想再瞒着你,傅煜然也就泰然处之了,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水说,“改判书下来了, ? 死缓改成了三十五年有期。”
你暗自松了个口气,挪走了一个“死”字对你来说不亚于挪走了心尖扎的最疼的一把剑。
“马子成提前内退了。”傅煜然又提了一件喜事。董北山不在乎地一点头,似乎并未把他视作什么除之而后快的人物,对于这个抓捕他进去的卒子,他能给的只有“冒进短视”的评语。反而郑石这个人,傅煜然已经透过姚令春暗暗地开始与他接触。哪怕他是前来调查善仁的人,哪怕他间接将董北山送了进去。
但哪有永远的敌人呢。
报喜完了,总得说点正经事,傅煜然汇报:“长春那边也安排好了,蔺知恩那小伙儿这几天就过去。”听到一个不太熟的名字,你先发问,“他是?”
“刚子的一个干兄弟,刚子不能陪我进去,得在外面照应着。”董北山坦诚。
“打火机有吗?”你问傅煜然。傅煜然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凑到你和董北山身边,让火苗舔舐红绳的绳头,好把绳结打得更牢固。
你垂着眼,看火苗微跳,小心地不让它燎到董北山的手腕,问,“这个蔺知恩靠得住么?”
你的问题里暴露出了别人当你是温柔无瑕解语花的假象和错觉。你在董北山身边陪伴了他八年,你能戴着测谎仪一遍遍模拟质询问答,你能面对作伪证要负刑事责任的警告下在检察长面前把真相阴谋。既然夫妻一体,你又怎么可能浑然天真无觉?不过牺牲一个人的半生或者一生,能换来他在狱中不再出事,换来你在外面安心,再柔软的女人都能顷刻权出利弊。
“靠得住,他父母都在善仁,老娘尿毒症在监护病房等着肾移植,这些我们都会安排。”傅煜然答。就这样,傅煜然拿着打火机,你拿着红线,一条寄予了期盼平安的小小红绳就系在董北山手上,一如你们刚刚达成的合意共谋。
这几日你帮着董北山打点着收拾入狱的行李,董北山不想你太过操心,让你把这些事情交给采薇,喊你去外湖边散步。初秋已经有了微凉的晚风,小小山丘上黯紫色的晚霞落在湖面上,涟漪一圈圈散去,你的心也像水波纹一样晃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