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给你喂掉那么多魔晶,”克拉维娅嫌弃推走贴过来的菲埃特,“就知道待在旁边看热闹,也不知道帮个忙。说吧又有什么事?”
挨了批评的本源之书扭捏起来,“也,也没什么事。只是,呃,我能再多吃点魔晶碎吗?”
还吃!女巫赶蚊子般把它轰走。除它之外,城堡里所有的魔法生物和幽灵们加起来都没菲埃特一本书吃得多。
还是她的小精灵贴心,克拉维娅接住从衣兜里探出半个身体的小可爱。不吵不闹又乖巧,走到哪里都甜滋滋地里向她发射萌物光波。有时它还会在光滑的桌面上跳舞,纱制的衣服在空气中飘出漂亮的弧度。
……
接下来的几天和平常并没什么两样。在大管家的辅助下处理城内日常事务、掐着时间去查看砂层生态圈的发展近况、抽空去看看小女巫们的学习进度、听本源之书和馆灵为了魔晶碎相互斗嘴,以及带着兜里的小精灵在各处需要她出现的地方奔忙。
纷乱的事务中,日子有条不紊地过去。
还有十五分钟就可以进入周末时间了!周五的下午,无数打工人在自己的位置上伸展着僵硬的脊背。快活的气氛在办公室中蓄势待发,隔在百叶窗后的主管也睁只眼闭只眼地啜饮着奶茶。
周末做什么好呢?这大概是一道难解的疑问。
尽管很多人信誓旦旦地表示,只有补觉才能慰劳因为上班而受损的灵魂,但他们的眼皮却显然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没人能说得清,为什么常在工作日犯困的自己一到周末就能早起;正如没人能说得清,为什么繁华的瑟芙城内独独缺少了角斗场。
“生活是一座庞大的角斗场,”拄着拐杖,普爱姆教授在文学课堂上引用这句格言,“有时你不得不为了某些看得见的或者看不见的东西厮杀,流血和冲突面前,人性的善恶与光暗尽显。”
纳提斯大陆上的角斗场文化由来悠久。最初,教廷把犯下大错的神官们押送到场中生死相搏。胜者赢得生命和赦免的敕令,败者的躯体则被丢到兽苑,成为那些虎豹们的晚餐。
奉教廷为首的王国们很快学来了这项处罚方式,不过,漫长的演变中,角斗场的主角从重犯变成了猛兽与挑战它的勇士。贵族们会把连胜的平民或奴隶招入麾下,这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可以打破阶层壁垒的方法。而有些闲钱的公民则会聚集在角斗场门口下注。
底昔帝国的传统是,无论出身,在角斗场里获得三场胜利的人都能被擢拔为骑士,而连胜七场的勇士可以让王者为其亲自授勋。据说生母身份寒微的肯狄大帝正是凭借其在角斗场中的惊人表现而进入国王的视野,她的王夫也是在那场令她扬名的决斗中对她一见倾心。
尽管底昔的宫廷学者们义正言辞地批驳了这个谣言,但从这个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故事当中,人们不难想象到角斗场中热烈蓬勃的声浪。此起彼伏的喧闹里,取得胜利的勇士们英姿勃发地举着矛枪。阳光照耀着布满汗水的肌肉,小麦色的皮肤与属于胜者的红披风相得益彰。
“能否考虑建一座角斗场?”克拉维娅看向幽灵大管家,“当然。为什么不呢?蒙诺莱消耗了那么多魔晶,只负责让狮鹫们进行日常训练未免也太过清闲。”
这可不是她过分苛刻,蒙诺莱还在教廷手中时当年它叫斯贝斯演武场集中在圣城的骑士们被要求全部进入斯贝斯训练以增强实力。除此之外,它还为互相看不顺眼的神官们提供了互殴的场地。稳固的魔力空间之内,就是神官们一分钟砸出三百次大光明术,在对战场地内演练的圣骑士们也不会受到干扰。
既然蒙诺莱在圣城都如此能干,回归瑟芙城后,它也理当承担起更多的责任。蒙诺莱的伤情早已在不间断的灵魂养护剂中修复得彻底,结束第一周训练的狮鹫们也对演武场多有好评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蒙诺莱已经完全恢复,它更没理由偷懒。
听到蒙诺莱要背上更重的任务负担,本源之书第一个跳出来叫好。“就是,”菲埃特兴高采烈地把蒙诺莱卖了个底掉,“我有一次看到它在摸鱼!承载狮鹫们的训练量对它而言就是小事一桩,它甚至还有闲心在那里打盹!”
由于菲埃特(本源之书)、谢普森(馆灵小蛇)、蒙诺莱(演武场)之间存在着魔法造物们特有的心灵感应,正在[星辰锁]上休息的蒙诺莱几乎是瞬间就体验到了本源之书嘚嘚瑟瑟的情绪波动。
和本源之书相互呸呸的斗争习惯让蒙诺莱熟稔地蹦到书房门外蹲守,感受着从门缝里传来的魔力气息,它准备等菲埃特一出来就骂上几句。
“蒙诺莱的工作量一定要加,”女巫快速地敲了几下桌面,“但我总觉得,它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增加它的工作量之前,她得和蒙诺莱单独聊聊。
制止了迫不急待想要出门叫人(?)的菲埃特,克拉维娅在1V1谈心前了解情况:“讲讲你们对蒙诺莱在工作和相处上的评价吧。管家,你先来。”
……
几分钟后,幽灵大管家突然打开房门。靠在门边打瞌睡的蒙诺莱还来不及飞起来,本源之书就带着一副“你麻烦大了”的欠揍表情让它进去。
蒙诺莱一下子浮到空中,似乎不能明白这场谈话的缘由。但它很快恢复常态,在管家和菲埃特的注视之下,蒙诺莱带着“聊聊就聊聊”的无谓模样飞进书房。
门悄无声息地在它身后合上,蒙诺莱悬停在女巫的面前。
“最近过得怎么样?”克拉维娅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寒暄性问题开始,“回到瑟芙城后一切都还习惯吗?”杯里的白开水有些寡淡,她在喝了一口之后决定加点调剂进去。
杯底与桌面相触的声影中,蒙诺莱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它谨慎地思索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这背后有没有隐藏着更深的含义。
城主大人从抽屉里拿出一袋茶包泡水,“别紧张,我们只是随意聊天。”
淡淡的水雾从杯口冒出,淡绿色的颜色在水中弥漫开来。混杂着肉桂和某些草药的气味,清淡的甜味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女巫的眉眼似乎也在悄然改变。尽管知道这并没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蒙诺莱还是忍不住把克拉维娅的样貌与另一个人联系起来。
“还好。”蒙诺莱的声音怂怂的,一点也听不出和菲埃特对刚的架势。
克拉维娅注意到它飘忽的视线,“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回视蒙诺莱,演武场只觉得她整个人的目光一瞬间深邃起来。像是掉入了某段回忆,又像是利用魔法穿梭过一段冗长的隧道,蒙诺莱的眼前快速浮现出大段大段的文字或是图像。那些符号晃过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如同转瞬即逝的流星,它们在演武场的四周相继滑过并陨落。
蒙诺莱的记忆在女巫面前彻底洞开,那些已经沉积在过去的碎片被席卷而来的力量扫荡至空中。世界变成一片白花花的虚影,鲜活的褪色的坚固的易碎的统统被抛入其中。从最久远的、蒙诺莱诞生的那个日期开始,它经历过的所有都被剪压成一张张照片。
女巫迅速地翻动过这些照片,不复寒暄时的无害,她的表情和动作透着一股干脆而冷酷的味道。蒙诺莱被搅动得头晕目眩,它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时间也可以带来无尽的的痛苦与眩目。
不知过了多久,它猛然感到一阵轻松。像是侥幸被放出猎网的动物,夹杂着逃出生天的后怕,蒙诺莱滋溜一下钻进了装饰着玫瑰的花瓶。
“没有谎言的痕迹,”它听见克拉维娅平静的声音,“祝贺你,也祝贺瑟芙城保存下了一个能干的魔法造物。”
有神格碎片伪装蒙诺莱事件在先,即使演武场在醒来以后没有一处表现得不妥当,女巫的心中也仍然不敢完全放下警惕。
它在暗室里交代出的消息都是真的因为克拉维娅在配置灵魂养护剂的时候特意往里加入了吐真迹。用药效最强的草药熬煮,她自信即使是神格碎片,在药剂里泡了这么久也只能说出真话。
蒙诺莱的情报与高层们掌握到的信息能够相互印证,此外,克拉维娅后来也让水晶球中的碎片尝了一把真话药水的味道。尽管封印在她手中的碎片因为本身是个残次品而说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但把三方的陈辞放到一起比对,蒙诺莱的清白便足以得到证明。
但一种隐隐的不适感仍然萦绕在克拉维娅的身边。
蒙诺莱在不断地观察她。它的关注时明时暗却从未间断,女巫没法不在意它的动机。在外独自流浪多年,谁也不能保证它的精神状况或立场。除了这种让人如鲠在喉的关注,蒙诺莱一切正常。
帕利希提还没和队友们结伴离去时,克拉维娅曾向精灵形容自己的感受:“九成九的正常里里偏偏露出零点一成的不正常这不能让人感到安慰,这只能让人更悚然。”
不知道对方隐藏着的目的,那些浮于表面的柔顺、善意和听从也变得意味深长。
所以,在暗室交谈之后女巫刻意与它保持了距离。她知道魔法造物间会有种微妙的感应,于是她费心设计了许多间接的问题来从本源之书和馆灵口中获得回答。
菲埃特和谢普森对它的评价都不错。包括大管家在刚才给出的评语,在它们的眼中,蒙诺莱是个有点小毛病但绝没大问题的伙伴。
于是,克拉维娅在考虑很久之后决心把训练狮鹫的工作交给它。狮鹫们的实力足够强劲,即使演武场有不利的想法,他们也足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