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身份、顶着“这还只是个孩子”的便利条件,我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孟南乔的新房门口,与想象中的不一样,这座新婚的院子很是安静,看不见一个伺候的下人。
难道是那些奴才暗地里甩脸色给孟南乔看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很生气,顾不上礼数地推门进去,就看见坐在床上揭开了红盖头的孟南乔和站在屋子里气势逼人让人难以忽视的男人。
我的个天菩萨!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新妇的盖头是要她的郎君来揭开的呀!那现在站在孟南乔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啊!
我下意识的想要尖叫,那男人却看过来,只一眼就叫人冻成了冰渣子。我刚到嗓子眼的音卡在喉头,害怕的想要跑,但是下一秒理智回笼。
擅闯新房的人是他!我还是堂堂的摄政王府的世子!怕他做甚!
他要是敢动我,我父亲一定把他射成筛子………
壮起胆子,我小步挪到孟南乔前面,对着眼前的男人颤巍道:“你看……看什么,我叫人了嗷……我和你说,我父亲很厉害的,你要是敢………”
后面的话我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他那一句轻飘飘的“都长这么大了”给打断。
他说话时,眼睛从我身上再次移到了孟南乔身上,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这句话在说谁,但是不管怎么样,他的所言所行都实在古怪,说得就好像他认识我一样,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呀?
我抬头去看孟南乔的反应,盼望着她能告诉我答案,抬头的那一瞬间却见她极其罕见的,脸上露出一丝恨意。
感受到我的目光,她很快就又将情绪收拾好了,语气很是寡淡,带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希望在还没将事情闹大前大人赶紧离开,女子这辈子最为要紧的时候也就那么几天,大人难道是觉得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想在今日再将我杀了吗?”
她说完这句话后,我眼见着对面的男人微踉跄了一下,他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孟南乔,仿佛她顶着这张脸说这些话与他而言是一种天大的打击一般。
良久
久到我觉得这个房间让人有些窒息时,我终于听见那人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像是在砂纸上磨过的碎片,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泣血般的艰难:“我……只是想来见一见你,你长得和你姑姑真的很像。”
“够了!你不配提到我姑姑!”
骤然拔高的音量吓得我一个哆嗦,我揪住孟南乔的婚服,看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祖父平日里虽总说我聪慧,可是面对这样的场面,我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呆呆地躲在孟南乔的身后,然后眼睁睁看着闻声而来的人群涌了进来来了,我那一向体弱但是端庄的母亲丢掉了风度,像是个要保护雏鸟的鹰一般凶恶地朝那男人扑过去。
不过短短几秒,那男人的下巴和脖子上就给母亲挠出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父亲在一众目瞪口呆的人中冲上去抱住拳打脚踢的母亲,将全身都在颤抖的人紧紧抱在怀里,而一向不愿与父亲有亲密接触的母亲,这时竟也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呜咽着将脸全都埋在了父亲宽阔的胸膛里。
一时之间,整个江府乱作一团。
我呆呆的站在角落里,听着来赴宴的宾客口中讲着什么“程奕”、“好几年前永安城外那一战……”、“天煞孤星”之类的,脑中许多碎片串联在一起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个男人就是一直让母亲恨得牙痒痒的那个。
作为今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他被父亲派来的人给叫走了,而父亲则抱着母亲离开了。
只有我,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抛下了。
好在次数多了,回府的路我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了,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哇哇大哭,为找不到回家的路而伤心难过了。
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我颇为乐观的掸了掸自己的衣服,正要出发时却被孟南乔叫住:“阿寻,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我自己认得回家的路。”
诶……我真是奇怪,她自己都过的一地鸡毛,怎么还有空来管我的?
今日这件事情过后,她知不知道自己会被有些世家的长舌妇如何的说道?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会更为尴尬?
真是不让人省心。算了算了,临走前再做一件好事吧。
我婉拒了她要派人送我回府的好意,径直去了宴请女宾之处。
我这些年虽然顽劣但是也并非无所事事,这京中官员及其家眷还有各世家之间的姻亲往来早已能倒背如流,这其中有一户人家我记得尤其清楚,那就是谏官王大人一家。
这一家子也是个奇葩,王大人一张嘴一天天的吧唧吧唧在朝上说个没完,不是参这个就是参那个,他的夫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事没事就要和人凑着聊京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可谓是整个京城八卦私密消息的集散地。
见到我时,这王夫人还十分的惊讶,进而还十分的得意,仗着自己年纪比我大两轮不止竟端起些长辈的样子来。
待我和她说完话后她却是脸色发白,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大概是想不到我一个八岁的稚子会说出这番话来吧。
很多年以后孟南乔问起过我这件事,我很不屑的瞄了她一脸,只觉得她太天真,要在京城这种狼虎窝里活下去没点手段怎么行。
其实我也没说什么呀,只不过是好心劝告她让她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出去乱说话,不然但凡京中有一丝关于今日之事的流言,不管是不是她干的,我都会把帐算在她的头上,然后她帮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在郊外私占良田以及在赣州私营盐业的事情第二天就会呈到皇上面前。
这年头卖私盐可是死罪,她王家有几个脑蛋够砍的才会拿命去八卦。
我十二岁那年,母亲病重了。
在御医“活不过十年”的阴影中,父亲差人跑遍整个大临,各种珍贵的药材、补品日日供养,好歹是从老天爷手里又挣走了这两年。
最后那几个月,父亲已经不上朝了,他抱着母亲日日坐在院子中那棵柳树底下,而我,则破天荒的被允许陪在身旁。
显然,这个主意是母亲出的,因为父亲一点也不愿意我在那儿碍眼,他想和母亲单独待在一起,但是又不愿意违了母亲的愿,所以只好允许我在旁边。
她变得像一个母亲了,在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她的目光停留最多的就是我的身上,那目光温和而又悲伤,让那时年仅十二岁的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一个不曾被父母爱过的人是抵挡不住这样的眼神的,我吸着鼻子不想哭出来,最后还是在她温柔的那一声“阿寻”中奔溃大哭。
病痛已经折磨她太久,从前冠绝京城的无双容貌此刻更多的显出疲惫。
奇怪的是,很多人都惧怕死亡,可是母亲并不害怕,就算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也并不惶惶不能终日,相反,她眼中闪动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光,像我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那是对自由的渴望。
一个被不爱的人囚住的人,就算身在这座宅院里,但是灵魂中每一处都会散发着自由的光。而现在,我那困住母亲一辈子的父亲,马上就要连母亲的身体都困不住了。
她走的那天是京城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平日里不是下雪就是阴风阵阵的烦人天气被暖阳所取代,她头上戴着一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银色步摇,脸上带着祥和而又宁静的浅笑。
“傅景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