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去拿个帕子,也不知道拿到哪里去了,”倚湘将一盏热茶放在萧钰旁边,声音很轻柔地说:“我去找一找她。”

她出去后,将门关上,在二楼的一处拐角找到了抱着一套锦缎新衣的甘棠,正在那抹眼泪呢。

倚湘好笑道:“你走丢了不成?怎么还在这里哭上了。”

甘棠仓促地用袖子抹了把眼睛,见来的人是倚湘,一双眼睛红红的,不服输地嘀咕:“他衣服湿成那个样子,还怎么能穿在身上,楼里倒是有男子,可那些个别人穿过的,他怎么穿得?我这里又没有男子的新衣裳,只好托了人去买。”

她怀里抱着的那一摞衣裳叠的整齐,看料子和秀功便知道怕是价格不菲,还是素色的,虽比不上他平日里穿的,却是甘棠一时间能弄来最好的了。

倚湘就笑:“那怎么哭上了。”

一听她的话甘棠又忍不住落下泪,抽噎着很是不平地骂:“他……他怎么受过这样的苦,那些天杀的畜生,自己在京城里享乐,反倒让好人出去受苦受难,一出了事也全然往对方头上一推……”

倚湘见她越说越没个分寸,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可心里也觉得她骂的对,苦道:

“好了姑奶奶,走吧,我们去送了衣裳,好到小厨房给他弄些吃食来。”

甘棠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这些话在心里骂一骂可以,被人听见了就是要掉脑袋的,她忍下气,湿着眼睛沉默地点了点头,等倚湘放下手,抹干净眼下的泪,和她一起回房间去。

倚湘担心她说错话惹得萧钰更难过,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甘棠几句,叫她不要提侯府的事,甘棠知道自己没有倚湘心思细腻,只点头答应,倚湘见此便放心地推开了房门,可躺在榻上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些深色的水痕。

第10章 | 第十章 他能求的,也只有义父了

【作家想說的話:】

太卡了……(目光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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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前两日天就一直闷着,今儿果真大雨倾盆,风急雨骤,英国公府门口挂着的牌匾都被浇了个透,下面漆了红漆的三间兽头大门平常的时候是不打开的,只有主人家回来了,或者贵客临门才会打开。

英国公一直是勋戚武臣的头一名,比他身份还高的,只剩下龙椅上坐着的那一位,又统共就国公爷一位主子,这门开的机会便更少了,可今儿却在大雨中被突然扣响了锡环。

门房披了件衣服,撑着伞匆匆走到门口,外头雨下的这样大,雷声轰隆轰隆的,门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将门一打开,真看见外头站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有些眼熟,可怎么也不像是国公爷能相识的,就问他:“可有拜帖?”

一只湿淋的手拿着枚羊脂玉的玉佩,递到他面前,门房满怀疑惑地接过玉佩,睃了他一眼,翻过来一看,玉佩正面刻着一个“渊”字。

陆寄风在书房和幕僚喝茶,他这位幕僚也有些来历,前些年因学识出众在江南一代的士子间极有名气,后来只考了个举人便不考了,有一位嫉妒他的同窗考上进士,赴宴时讽刺了他几句,说他虚有图表,幕僚知道后,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又一篇诗词来指桑骂槐,同窗气不过,也用此来回击。

二人一开始还遮掩着不点名道姓,到最后恨不得脱了鞋扔对方,闹得整个江南的文人圈都听说了此事,今儿他的词出来了,明儿他的也来了,打发小厮去买的人还不少,可看足了热闹。

幕僚文采出众,用词犀利,最可气的是他诗词里常常说说笑笑便将人骂了,看不出一点生气,还讽刺他需得多练文笔才是,他不生气,同窗可不就更气了,一怒之下吐了血,病倒在床,幕僚才鸣鼓熄兵,也自此出了名。

陆寄风在两江当总督时当初听闻此事,觉得有趣,叫人弄来了他科考时的试卷,看了卷子,更觉得他是个可用之人,就把人请了回来。

幕僚品了口茶,将杯子搁在一边,看向主位上的陆寄风,笑道:“这京城的茶和两江的倒是不同,品起来另有一番风味,就是不知国公可还喝的习惯?”

陆寄风只垂眸饮茶,回了句:“我自幼在京城长大,自然喝的惯。”

皇帝的心思他知道,回京只是不愿和他计较,幕僚也知道,可陆寄风的几个下属不知道。

他坐镇两江多年,训练水师,和倭寇打仗,清算反叛军,有功无错,如今一切祥和了上面突然把他叫回来领赏,又派了别的官员去坐这个位置,下属们都为他不平,幕僚也是受他们的委托来试探口风的,一问便知道了,国公怕是真没那个心。

“也好,”幕僚是最精明不过的,就笑道:“皇帝总归没做的太过,前头刚诓了您回京,现在就送了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职位来。”

当然,这也是担心陆寄风知道自己被耍了心怀芥蒂,反而和皇室结了仇,用来安抚他的手段。

只不过这位陛下太年轻,他觉得自己逗狗一样的帝王策略不会有人知晓,一个棒子一颗甜枣旁人就算不感恩戴德,也不至于太气愤,可陆寄风早就看透了,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门忽然在雨中响了一声,一个身材高大,魁梧不凡的男人绕过屏风到室内,他穿了黑色的窄袖劲装,剑眉鹰目,是个练家子。

这人是陆寄风的亲卫,宋洪,天生一把子牛劲儿,拳脚功夫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他看了看幕僚,又看向主位上的陆寄风,欲言又止。

陆寄风就问他:“什么事,遮遮掩掩的。”

幕僚跟了陆寄风有几年了,和宋洪也相熟,寻常的事不会瞒着他,他避嫌似的低头喝茶。

宋洪没办法只能上前去,在陆寄风耳边低声说了句话,陆寄风脸上表情未变,手中拿着的杯盖落下,发出哒地一声轻响,说了句:“知道了。”然后看向下面喝着茶的幕僚:“你先去和陈庄他们叙叙旧,我叫厨房给你们送一桌酒席。”

幕僚也不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搁下茶杯,笑着起身:“那便谢过国公了。”

他走后没多久,宋洪就把萧钰带进书房了。

书房的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陆寄风坐在椅子上没起身,黑眸平静的看着他。

“听说你有事找我。”

萧钰身上滴下了水,因淋了雨脸色更是苍白,像是刚经了风雨摧残的竹子,陆寄风的目光平静,可却能割开人肌肤一样的冷漠,到底是掌权多年的,不怒自威,令人难以接近。虽说认了亲,可这还是萧钰第三次见自己这位义父,实在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他能求的,也只剩下他一个。

萧钰从未想过听从太后的话扶灵回乡,躲得远远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躲到哪里去呢,恐怕前脚出了京城,后脚“萧钰”这个人就要在世上消失了,他只能光明正大地在京城这个权利集中的地方,在众多人的视线下,再者他父亲死的冤枉,让萧钰不在追究,他做不到。

这五万人的命太重了,不该由他父亲来背。

他父亲戎马半生,满身的伤痛,一世清白,日后史书工笔,不该是武安侯萧承恩因贪功冒进才葬身西北,承受永世的骂名。

萧钰缓缓地跪在地上,满室的寂静。

皇上逼着他去求他,萧钰偏要和他对着来,求谁不是求,和谁睡不是睡,他垂下的手紧握,眼睫一颤,一滴挂在上面的雨水落下来,慢慢道:

“当初义父和我父亲在花园喝茶,父亲说我顽劣,能学的到义父一二分,他便能合的上眼了,让我认您当义父,如今物是人非,他死在了西北,甚至尸首都不全,我能求的,也只有义父了。”

他低下了头,声音不自觉地哽咽:“求义父……能让我父能体面入葬,保住我萧家守了一代又一代的丹书铁券,萧钰……愿为义父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