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楷意看了一眼她离开的那个台子,上面放着一盒速溶咖啡。他摇了摇头:“没事,谢谢。”

“坐。”心理医生一边搅动着手里的咖啡一边说,自己靠在了桌子旁边喝了口咖啡。她和郑楷意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坐在了桌子对面的沙发里,这沙发有点硬,不是特别舒服,他有点不自在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心理咨询师看了他一眼,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我姓张,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叫郑楷意。”郑楷意说,他说完之后,房间里又一次沉默了。张医生好像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郑楷意有点不自在地看了一圈房间,然后按了按手下的沙发:“你的沙发不错,房间装饰的也很好看。”

“是吗?那就好,舒服的环境很重要。”张医生笑着说,心想这人和郑楷思说的一模一样明明拒绝了廉价的速溶咖啡,坐下的时候也一脸不舒服的表情,还是会不自觉地说些好听而适宜的话。

这话又说不下去了。郑楷意以为心理咨询就是对方问他一堆问题,他只需要回答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姓张的医生一句话也不说。他想了一下,又开口说:“我从来没听楷思说过她在看心理医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可不能和你讲楷思的事情哦。为什么不和我讲讲你自己的事情?从开心的事情开始也可以。”

郑楷意又没话说了,最近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他没办法地从这几天往回追溯,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吗?家里出了事,听到了许多人对他的非议,等下就要被他爸逼着去找沈晗杨谈判,和庄舸的父亲见面没得到对方的信任,准备和庄舸表白。

他的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被心理咨询师看在眼里,她出声问:“你想到了什么?”

“我喜欢的人。”郑楷意声音不大地说。

“那很好。你们感情怎么样?”

“谈不上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我还没表白,我们还没在一起。”

“有什么缘故吗?”

“他比较特别,各种方面上。我之前机缘巧合和他的父母见了一面,他父亲的意思是为了保护他,希望让我等到他自己想明白,主动提出想和我进入到下一个阶段。”

“唔,你怎么看他父亲的做法?”

“说实话,我理解。”郑楷意叹了口气,“……而且在一起确实也不急于一时。”

“你原本想好怎么表白了吗?”

“那当然是想好了。”郑楷意说,“在脑子里彩排了无数次了。”

“反正可能暂时用不上了,或许你可以在这里讲出来你对他的心情,他本人听不到,也没有什么好顾虑。”张医生说,这是一个能让郑楷意打开话匣,真实地说出自己想法的突破口,她随手按了几下手机,放在边上,“或许说完之后,你自己的心里也会更清楚你到底怎么想他,到底希望怎么和他进入到下一个阶段。这段话我会录音,当然不会外泄,我之后会交给你一份。”

“……”郑楷意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然后缓缓开口说,“严格意义上来讲,我和他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认识的,虽然我们在那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他挺有意思,就像我说的,他真的很特别,后来发生了很多巧合,于是……”

果然,说到和庄舸有关的事情,郑楷意自然而然地叙述了许多内容。从他们认识,一直到他如何逐渐被庄舸打动,如何希望自己能拥有庄舸,他娓娓道来,像是说给自己听,一个人讲述了许久。和庄舸在一起的画面像一帧一帧的胶片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流过,无比地生动而真实。他有好几次都一不小心陷进回忆里,卡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张医生给他的反馈温和而舒适,虽然她基本没讲话,却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正被人认真而尊重地倾听着。郑楷意感觉自己心里好像逐渐变得宽敞而温暖,那句他想和庄舸说的话像冬夜壁炉里摇曳的灯火一样自然而然从他的嘴里流泻而出。

“我喜欢你。”郑楷意声音很轻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张医生终于说话了:“他叫什么?”

“庄舸,百舸争流的舸。名起的挺好。”

“那你希望庄舸听到这段录音吗?”

“我不希望。”郑楷意有点尴尬地说,脑海里闪过和庄舸的种种乌龙,“……我希望庄舸看到的我都是最好的。”

张医生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停止了录音,用蓝牙发给了郑楷意。郑楷意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正好到了时间,他得去和沈晗杨见面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谢谢,我确实觉得好多了。”

张医生摇了摇头:“需要的话你可以再来,有些话从嘴里说出来是需要时间的。”

郑楷意没再说话,点点头,扭头往门外走,奇怪地是接近门口那一刻,他的背影似乎和刚进门的时候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那种只有细细观察才能看到的戒备和冷硬稍稍柔和了一些。

郑楷意赶到和沈晗杨约好的地方时,正好是他们约定时间前五分钟。这是他们常来的一家价格非常昂贵的茶点餐厅,郑楷意最喜欢的饭店之一,这里的领班和他熟得很,看到他来了之后一句话没说就往沈晗杨定的包厢领。

“沈晗杨来多久了?”郑楷意貌似无心地问。

“大概半小时。”领班低声回答,侧身帮他打开了包厢的门。沈晗杨正闭着眼睛双手交叉相握坐在包厢里,听到门响之后睁开了眼睛,他和郑楷意的目光在空中相交,沈晗杨笑了,郑楷意没说话。

他走了进去,抽开沈晗杨正对面的凳子落座。领班走过去给要他倒餐前酒,沈晗杨伸手制止了一下对领班说:“今天你可以不用在这,辛苦了,我们俩自己来就好。”

领班表示知道了,只打开了酒瓶,然后放下酒走出包房关上了门。沈晗杨站起身来,拿起那瓶酒给郑楷意倒了半杯,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后又坐下:“这几天睡得好吗?”

郑楷意看了一眼旁边酒架上摆的几瓶酒,有几瓶是他之前存在这的,上面还贴着他的名字。他忍不住想了想自己的工资以后一个月还能买几瓶这种酒啊?

他扭回头来,对沈晗杨说:“一般。你呢,这几天是不是有不少事情要忙?”

“有一点吧。”沈晗杨捏起酒杯的柄喝了一点酒。

郑楷意端详了一会儿他的神情:“……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要出事?”

“实话是,听到了风声。”沈晗杨把杯子放回桌子上,“但是拿不准的事情我总不能直接和你说。”

“你和林行简之前去吃过几次饭吧。”

沈晗杨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没有要骗郑楷意的意思:“嗯,这确实。不过那次是林行简主动来找我,他说你爸打算把这次的标分成几份,匀给其他公司做,毕竟这个工程太大了,分开招标也很正常。林行简来问我有没有意思,后面又见过几次聊这个事情……等一下,你不知道?”

郑楷意确实不知情,他和沈晗杨不同,沈晗杨以后是要接手他家公司的,郑楷意则完全没这个打算,公司的事情他完全不过问,他爸也不怎么和他讲。郑楷意一时有点不知道如何反应,沈晗杨看了他一会儿,接着说:“总之事情变到这个地步我没想过,我比你还要意外。但是我又不可能就因为和你的关系就放过这个标,这是两码事,希望你理解。”

听到这句话,郑楷意知道今天的正题终于要来了。沈晗杨和郑楷意聊天时间结束了,他们两个今天坐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郑楷意把手里拿着的几份材料放在桌子上:“这是我梳理出来的几份工程材料,估值都在里面了,你看一眼吧。”

沈晗杨拿起来大致扫了一眼,然后合上了:“其实我爸的意思是想用工程造价的20%的价格买。”

郑楷意的脸立刻青了。

沈晗杨接着说:“我说总不好落井下石,提到了30%。但这件事的决定权现在在我手里,毕竟我们俩的关系在这,我愿意按你做的这个估值的30%来算,但是有条件。你和我睡一晚上,我给你35%,你要是愿意和我保持这种关系,我给你50%,当然,在此期间你不能和别人上床也不能恋爱。如果你愿意直接和我恋爱,我给你80%,剩下20%结婚之后我给你,你看怎么样?”

“……”他说完这一串,郑楷意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一段简简单单的话,用了很久才在他脑子里变成真正有意义的语言。

郑楷意看了沈晗杨很久,最后居然气笑了。他第一次以这么切骨的方式认识到他从来没交下过沈晗杨这个朋友。他舔了舔自己的牙,被羞辱的极度怒火像是辛辣的酒精充满了他的整个大脑,让他觉得几乎有些头重脚轻。他看着沈晗杨,扯着一边嘴角疼痛地笑着说:“沈晗杨,你他妈够贱的,想和我上床还得倒贴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