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1)

扭头看看万里, 她打算从他入手, 打听些消息,便忡忡唤了?声万总管,“陛下为何?会?派您前来?如此郑重其事, 难道是我犯了?大错吗?”

对于?这?位小娘子,御前的?总管深知她的?分量, 很想同她交底,但乾阳殿有乾阳殿的?规矩,他也只能稍稍透露一二,先稳一稳她的?心绪,“娘子稍安勿躁,陛下定?不会?为难娘子的?。不过您如今掌管梨园,虽不在朝,却惹人侧目,难免会?被针对、被弹劾……”

苏月惊了?,“有人弹劾我?为什么弹劾我?”

万里支吾了?下,为难道:“卑下不便向娘子透露太多,否则坏了?御前的?规矩,卑下承担不起这?罪责。”

苏月没有办法,人家?都这?么说了?,总不能强逼人家?。反正?已经进?了?玄武门,没有退缩的?余地了?,不管是好?是坏,先面过圣再说吧。

于?是快步赶到乾阳殿,进?门见皇帝坐在御座上?,两掖站着三位臣僚,其中一人,就是那天在代?侯府上?找她不痛快的?。

三堂会?审的?架势摆开了?,想必没什么好?事,毕竟她这?样的?境况,是没有资格在正?式场合入殿参拜的?。

皇帝呢,面色很凝重,抬眼看看她,眼神无情无绪,仿佛和她不熟似的?。

苏月不敢含糊,忙上?前行礼,“卑下辜苏月,叩请陛下圣安。”

皇帝没有理她,调转视线看向底下站立的?人,“陈御史,人来了?,梨园的?失当之处,你亲口与梨园使说吧。”

那位陈御史果真毫不客气,转身对苏月道:“辜娘子掌管梨园,陈某坐镇御史台,娘子为弘扬礼乐,和谐内外,而陈某肩负纠察官员错漏,肃正?朝廷纲纪的?重任。先与娘子致个歉,陈某是秉公办事,与娘子并无私怨。陈某弹劾的?是,梨园乐工仗着陛下垂怜坐抬身价,狂妄自大。梨园本是为承担国家?庆典,及朝中官员私宅祭祀婚丧设立的?,如何?现在竟出现了?所谓的?大宅谱,按着放赏数额的?高低,设定?了?赴演的?门槛。出价高者,优先排选,出价低者无人肯赴宴,如此一来大大加重了?设宴的?成本,许多府邸为了?脸面,硬着头皮提高放赏数额,赴演乐工多者,一次邀约的?挑费就在四五十两之巨,赶得上?三品官员半年的?俸禄。请问辜娘子,这?大梁的?梨园如今可是被当成了?买卖在经营?若是,只要娘子一句话,陈某再不多言,立时拜别陛下,回家?等着降罪受罚。”

苏月听完了?他的?话,顿时羞愧难当。其实?她并非完全不知情,早就听乐工们?私下议论?,说这?家?赏钱多,那家?抠门。原本觉得乐工辛苦,那些下帖的?门第给些赏钱也不为过,却没想到事态慢慢发展,变得不受她控制了?。

尤其御史台斥责梨园成了?盈利的?工具,暗指她把?生意场上?那些手段搬到了?梨园,不就是在讥嘲她商贾出身吗。她心里难过,又理屈词穷,只得向皇帝揖手,闷声道:“卑下管束不力,令园中风气败坏,邪念滋生,甘愿受罚,请陛下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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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必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这?点御史台早就有预料,陈御史便赶在皇帝之前发了?声,“请陛下切勿徇私。大梁方建立,纲纪是否严明,全看今朝。臣等知道,辜娘子与陛下颇有渊源,陛下也是因此前情,才破例将梨园交由一名女子来掌管。可臣以为,一国之君偏私偏爱应当只在内闱,公然将私情带至朝堂上?,有公私不分之嫌。请陛下收回辜娘子梨园使一职,另委派素有历练的?太常寺官员担任,如此才能拨乱反正?。辜娘子这?么长时间的?游戏,想来也足够了?,还是回到掖庭内,做些女郎该做的?事吧。”

果然言官的?嘴,是杀人于?无形的?刀,句句都能剔到人骨头上,能将你的?心剜个洞。

苏月先前的?内疚,因他的?这?番话变成了?怒火,愤懑道:“陈御史饱读诗书?,原来就是为了?在朝堂上?贬低女子吗?什么叫拨乱反正??乐工抬高赏银固然有错,但这?梨园难道不是靠着半数女子支撑起来的?吗?陛下任命我为梨园使,我自问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月余令曲目增添十三,恢复声诗、变文、古琴乐,我哪一桩是在游戏,陛下又何?时公私不分了?,还请陈御史赐教。”

皇帝的目光划过了陈御史的面门,慢悠悠一笑,“看来陈大人对朕颇有微词啊,大梁立国之初就有国策,朝中官员的任命一不看师从,二不看门第,向来是良才善用,能者居之。上?次查办盛望,牵扯出了梨园中的肮脏交易,朕便打定?主意要改变现状,不令这?些乐工们?再受人欺辱,沦为权贵的?玩物。朕问你们?,什么人深知道乐人之苦?是太常寺那些坐在官衙中的官员吗?”他缓缓摇头,“不是,是同样身处水深火热中的?乐工。乐人掌管梨园和乐府,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懂得什么是管色谱,什么是六十调,懂得如何?将音声发扬光大,而非仅作取悦权贵的靡靡之音。”

一番慷慨陈词,御史台的?官员们?被说得面面相觑,难以反驳。皇帝顿了顿又道:“在朝廷为官,最忌知小礼而无大义,梨园中有不正?之风,下令严加整改就是了?,如何?牵扯出那么多闲言,又是公私不分,又是贬损女子?或许是朕浅见了,朕以为如今的?梨园,比之开国之时强盛了?许多,梨园使功不可没。然乐工们?心浮气躁,唯利是图,亦是梨园使的?罪过。朕素来赏罚分明,今日的事辜大人难辞其咎,就罚半年俸禄,责令纠正?吧。”

金口玉言下,御史台的人彻底被压制住了。陛下虽然光明正?大徇私,但言辞有大格局。格局一大,就占了?有利形势,你若再不依不饶,那就真成了知小礼而无大义了?。

苏月见那几人没有异议,方才俯身领命,“卑下知错,甘愿受罚。”

而皇帝适时纠正?了?她,“辜大人既然担任梨园使,就是朝廷命官。从今往后不要再自称卑下了?,要自称臣,记住了?吗?”

御史台的?人顿时傻了?眼,这?算是弄巧成拙了?吗?原先辜娘子管理梨园只有实?权没有品阶,这?么颠来倒去一番,竟成了?“朝廷命官”。要是继续弹劾下去,明日怕不是要登上?朝堂,参加朝会?了?吧!

陈御史等三人悻悻然,苏月的?鼻子直发酸,也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觉酸甜苦辣都搅合在一起,堵得人心口生疼。

皇帝长舒一口气,复又换了?个温和的?语调,“辜大人掌管梨园方满一月,定?会?有许多不足,小惩大诫,慢慢改正?,诸位应当放开心胸给她些余地,容她成长。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朕已做出了?裁决,就不再多议了?。朝廷既要扶植梨园讴歌盛世,也要仰赖诸位直陈时弊。朕盼朝堂内外一团和气,若因梨园使是女郎,就断言她不能胜任,朕觉得这?是成见,不该从我大梁御史台的?官员们?口中说出来。”

陈御史等人也懂得审时度势,到了?这?种时候,就不要继续不依不饶叫板了?,遂转变了?话风道:“臣等过于?急切了?,言辞激愤无礼,请陛下恕罪。”

当然原则是要坚守的?,只向陛下认错,绝不向女郎低头。三位御史台官员俯身长揖下去,没有多看苏月一眼,却行退出了?大殿。

皇帝见人都散了?,方才转头望向苏月,“朕记得曾经告诫过你,不要意气用事,被人情绑缚住手脚,你只求维护乐工的?尊严,却忘了?同时应当善加约束他们?。人的?贪欲就是如此,得陇望蜀,好?了?伤疤忘了?疼,弄得如今规矩大乱,份内的?职责也讲求价高者得。他们?贪财,你就遭殃,被人一状告到朕跟前来,要不是有朕托底,你这?梨园使可当不成了?。”

苏月也有她的?不平,“御史台那帮人只为权贵鸣不平,当初乐工们?遭受欺凌时,怎么不见他们?站出来,为乐工们?讨个公道?现在大义凛然,百般斥责乐工们?,分明就是拜高踩低,我没有眼睛瞧他们?!”

皇帝直蹙眉,“你这?是强词夺理,咱们?就事论?事,不该一桩归一桩吗?失德的?王公大臣朕会?惩处,梨园子弟坐地起价,难道不是你的?错?你身为梨园使,只知得益不知尽责,你还同朕闹起脾气来?”

苏月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用力咬着唇转过身,不再面对他了?。那纤瘦的?肩膀和身腰支撑着板正?的?公服,看上?去有些悲凉凄惨。

皇帝怔忡望着她的?背影,她低着头,用沉默对抗他。他心烦意乱,气闷道:“御史台弹劾你,朕不得不将你召来,当面解决此事。朕不是已经向着你了?吗,那些话你都没听见吗,还要朕怎么样?”

可她仍旧不应,正?在他恼火的?时候,忽然见她肩头耸动,抽搭起来。他一时慌了?神,骇然望向一旁的?万里,万里比他更惶恐,二话不说竟行礼退下了?。

这?下御座是坐不成了?,要重振帝王威仪的?计划再一次宣告失败,忙下来劝慰,“唉,你哭什么……朕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苏月自小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就算进?了?梨园,也没有人对她疾言厉色过。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但这?次御史台的?弹劾,将她强拽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这?里没有人体谅她还年轻,没有人在乎她是否在一步步摸索,言官们?只想对她的?经验就事论?事,对她身为女子管理梨园百般讥嘲,然后直剌剌地将他们?的?轻蔑,扔在她脸上?。

她越想越伤心,眼泪越流越多,终于?放声大哭,哭声瞬间充斥了?整个乾阳殿。

皇帝这?辈子没有应付过嚎啕的?女郎,忽来的?变故让他手忙脚乱。他围着她团团转,急道:“别哭了?……别哭了?吧!朕不是帮着你回敬了?那些言官吗,他们?口不择言,朕也很恼火……你为什么要哭?是哭他们?欺负你,还是哭朕没有保护好?你?”

他卷着袖子要来替她擦泪,被她仰头避开了?。她原本就生得白净,这?一哭鼻尖泛红,一双眼睛蓄满了?泪,简直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立刻开始反省,一定?是自己做错了?,朝堂上?日日直面风雨,早就让他习以为常,可她是女郎,怎么能让她经受那些言官的?口诛笔伐。所以他一开始就不该召见她,直接替她挡煞就是了?。大热的?天,让她赶到乾阳殿来做什么呢,夜里自己去官舍找她,同她晓以利害,这?事不就轻轻揭过了?吗。

他立刻退了?百步,“罢,以后再有人弹劾你,朕不会?传召你了?。朕只是觉得应当让你懂得官场上?的?利害,权力是柄双刃剑,你不能只享受它带来的?便利,不去正?视纵权的?后果。好?了?,别哭了?,算朕求你。这?事传到太后耳朵里,又要怪朕不会?讨女郎欢心……朕已经很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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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来替她抹脸,她把?他的?手推开了?,往后退了?两步直犯倔,“男女授受不亲,你别想趁我失态,就对我动手动脚。”

皇帝说天地良心,“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

然而她又要咧嘴,他脑子一热,脱口道:“好?了?好?了?,到朕怀里来吧,朕抱一抱,就能疗愈你的?伤心了?。”

这?是灵丹妙药,立刻让苏月止住了?哭。她鄙夷地侧目乜他,“陛下趁人之危的?手段可说炉火纯青,把?我传来看清外人的?险恶,再趁机对我施以援手,让我对你感激涕零。时机一旦成熟就想轻薄我,以为我不会?反抗,是不是?”

皇帝一脸无辜,“这?是什么话,朕何?时这?样想过!”

嘴上?否认,心底里却对她万分宾服,为什么他的?小心思轻而易举就被她识破了?,他先前确实?是这?么谋划的?。只是没想到那些人太过猖狂,对待女郎没有半分君子风度,狠狠伤了?她的?自尊。他这?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极尽周全,张开双臂,等着她投怀送抱。

不是说女郎脆弱的?时候,会?急于?寻找安慰吗,为什么她没有?

皇帝有些失望,果真女子太自强了?,对男人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苏月和他关注的?重点,从来不在一个层面上?。他还在遗憾她不够脆弱,她却在思量下次应当怎么应对弹劾。

她有她的?主张,执拗地说,“我偏要直面弹劾。有错我自会?认罚,但我若是没错,也不能让人平白构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