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乐丞没有应承她,“若去不了,自己向左翊卫将?军赔罪吧。”说完又摇着袖子走了。
苏月一直偏头看着,但?乐声不停,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等到一曲奏完,大家去后?廊上休息,这时才得了机会?询问她。
颜在面如死灰,撑着身子道:“左翊卫将?军给梨园下了帖子,让我今晚一个人去他府上……这一去凶多吉少,我这回恐怕脱不了身了。”
苏月替她着急,“和孙丞说过情由?吗,说你不能去。”
颜在丧气道:“说了,没用。”
一旁的青崖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苏月见颜在惊慌,咬了咬牙道:“我陪你去。有两个人在,他总不能把你怎么样的。紧要关头咱们可以狐假虎威,把陛下搬出?来,说不定能震慑住他。”
可不等颜在答话,青崖便幽幽接了口,“那个左翊卫将?军,是叛了前朝投奔本朝的,为人凶诈得很,兴头上谁也拦不住他。你们两人一起去,不过是多一个人赴险,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
“那怎么办?”苏月想了想对颜在道,“咱们去求佟令,死马当活马医吧。”
青崖道:“佟令根本不管这些,梨园里?人手的调遣,由?孙丞一个人说了算。”
这下路断了个干净,苏月无计可施时,想到了紫微城里?那个人,求谁都不如求他有用。然而圆璧城和禁内之间还隔着曜仪城和玄武城,要想穿过那两座城,得有宫中?的手令。传话、申领,再送到圆璧南门上,一圈下来天早就黑透了,哪还来得及。
颜在已经放弃了,“该是一劫,逃不掉的……”
她低头朝直房走去,苏月忙去追她,她到了屋里?也不说话,木木地梳妆,往发髻上插花。
苏月看她那模样,抱起自己的琵琶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等到了那里?,咱们再见机行事吧。“
颜在说不必,“明?知是羊入虎口,我不能害了你。”说罢拎起桌上的月琴,就着门外的晚霞,走进了一片昏黄里?。
渐渐到了龙光门上,她朝戍守的黄门伏了伏身,“内敬坊朱颜在,应左翊卫将?军府邀约出?城。”
结果黄门呆了呆,“你是朱娘子?那先前出?城的是哪个?”
颜在茫然看苏月,忙去摸腰上,才发现自己的鱼符不见了。
第24章 第 24 章
“坏了。”颜在喃喃, 忙向那黄门求证,“先前出去?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黄门拿手比了比, “比小娘子高了半头, 十分窈窕的身段。不过没瞧见脸, 脸上拿轻纱蒙着呢,手里有小娘子的鱼符, 宫门外又有将军府的马车候着,我便没有多问, 把人?放出门了。”
可是放错了人?, 这是了不得的大事。黄门的嗓音里带上了惶恐的音调,“那人?不是朱娘子,是不是借着娘子的名头, 欲图逃离梨园?”说到这里, 顿时?慌乱, “我这就知会守城的禁军,立刻把人?逮起来。”
可动静要是闹大了, 那就不是三言两语能抹平的了,不单青崖要受重罚,连颜在也会被贬。
苏月忙出言阻止, “人?是从中贵人?手上出城的, 要是宣扬起来, 中贵人?难免受牵连。中贵人?放心,人?走?不失,一定会回来的。届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掩盖过去?, 大家都平安,中贵人?想是不是?”
黄门思忖了下, 这才作罢,摇头喟叹:“你?们内敬坊真?是各色人?都有,敢是又挣露脸的机会呢,小娘子晚了一步,名额被人?顶替了。”
颜在魂不守舍,只顾怔忡着。苏月见状拽了她,同那黄门支应了两句,把她拖回宜春院了。
进了屋子关?定门,颜在才回过神?来,惨然对苏月道:“定是青崖,他知道我不愿意?去?,自己乔装成我的样?子,替我去?了。”
苏月也没想到,这少年竟会有这么大的主意?,不声?不响地代了颜在。
颜在越想越着急,“他怎么能替我啊,那个左翊卫将军居心不良,一看他是男子,万一恼羞成怒,青崖就活不成了!”
正因为是男子,才愈发让人?感到悲凉。
苏月心头沉重,这刻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青崖的苦难她们都听?说过,那该是多大的伤疤,即便表面愈合,内里也是溃烂的。如今又血淋淋地被撕开,让人?在这伤口上践踏……
听?他的描述,应当对那个左翊卫将军有几分了解,且有把握自己能替了颜在,才只身前往将军府的。至于再多的细节,哪里敢去?推测,苏月看颜在大哭,想必她心里也明?白,但这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等着一切发生。
“我怎么对得起青崖……”颜在两眼肿得像桃儿,仰在枕上自言自语,“就算把自己碾碎了,恐怕也报答不了他了。”
尤其?内敬坊在西隔城,太乐署在东隔城,青崖从小部调入太乐署后,平时?见面一般都在大乐场,要想知道他何时?回来,只能等明?天。
颜在的胸口压上了石头,夜里是睡不着了,点灯熬油坐了一夜。第二天拽着苏月头一个赶到大乐场,那时?候太阳刚升了尺来高,她们就这么直着两眼,看着每一个人?从大门上进来,可惜直到排演开始,也没见到青崖。
她们只好去?问太乐署的乐工,青崖今天怎么没来。太乐署里与?他同个直房的人?说:“他昨夜回来得晚,不知做什么去?了。回来后就睡下了,早晨说起不来,和典乐告了半天假,下半晌应当会来排演的。”
颜在惶然看向苏月,嘴唇翕动了两下,没能把怀疑他受伤的话说出来,因为说不出口。
苏月明?白她的意?思,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东隔城对于内敬坊的人?来说是禁地,梨园杜绝男女乐工互相串门子,因此她们只能等,等下半晌青崖现身。好在午时?过后果然看见青崖从门上进来,神?色倒是如常的,看见她们展颜一笑,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颜在急急走?过去?,拽住他问:“青崖,谁叫你?替我的?”
青崖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把袖袋里的鱼符掏出来还给她,“阿姐也太马虎了,自己的东西丢了也不知道。”
这哪里是她丢了,分明?是他摸去?的呀。
颜在再要说什么,被他先截了话头,安抚式地对她说:“以?后那人?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我以?前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也算说得上两句话……”
颜在并不听?他敷衍,逼着他追问:“那种人?不容易搪塞,你?拿什么作了交换?”
青崖窒了窒,很快又含糊一笑,“我有什么可交换的,不过是他想听?什么,我奏什么罢了。阿姐别?胡思乱想,这事解决了,不是皆大欢喜吗。我是举手之劳,又不费什么力气……你?放心,你?没欠我什么,我不会逼你?报答我的。你?照旧弹你?的月琴,每日还是高高兴兴的,只要让我看见你?还愿意?笑,我就很知足了。”
颜在捂住脸,泪如雨下,青崖尴尬地怔住了,束手无策道:“为什么要哭呢……别?哭了……”一面央求苏月,“阿姐,你?帮我劝劝她。”
苏月只得尽力安抚颜在,“好了,你?哭得厉害,让青崖慌张了。这事暂且过去了,先不去?想它,有什么后话,等冷静了两日再说吧。”
晚间回到直房,颜在愧怍地对苏月道:“我好像变得很怕见到青崖,譬如欠了很多钱还不上,害怕见到债主一样?。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可我就是忍不住想回避,好像一旦保住了自己,就开始忘恩负义,忘了先前自己有多狼狈,有多惊惶。”
大约这就是人?性的通病吧,没有解决的办法。若这恩惠能用金钱衡量,至少还有个确切的数目,最怕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看见那人?就感觉自己背着一座大山。对方越是再三重申不要你?报答,你?越是无地自容,最后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颜在又悲戚地哭起来,苏月没计奈何,伸手揽了揽她,“青崖重义气,却?也不是平白为你牺牲的。正是因为你先前待他好,拿他当亲人?一样?看待,他才会在这种关?头挺身而出。你?听?我说,这件事往后不要再提了,你?心里明白就好。咱们身在内敬坊,着实没有太多机会报答他,无非一如既往善待他。我明白你的为难,但若是你?就此疏远他,那他未免太可怜了,你也于心不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