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太后想抱孙子的心,谁也阻挡不了?。不能说得太直白,可以欲扬先抑地表达,于是?叹息道:“是?不急,挑选皇后要慎之又慎,但后宫嫔妃先收上?几?个,不是?易如反掌嘛。你年纪不小了?,功建了?,业也立了?,要是?子嗣有着落,那就更好了?。你瞧三?郎,胸无大志,他那王妃八月里就要生老四了?,儿子多了?不用愁,天?塌下来,还有四个儿子顶着呢……”边说边招手,“你来,坐到阿娘身边来,阿娘有几?句话要问你。”
不管在朝堂上?多威严的人,到了?母亲面前,也只能做个乖顺的儿子。皇帝只得提袍在太后身旁坐下,“近日朝中正商议迁都……”
太后打断了?他的话,“朝政大事我不懂,我要说的也不是?迁都的事。我只问你,你前几?日是?不是?临幸了?辜家女郎?”
皇帝闻言,显见地怔愣了?下,“是?鲁国夫人进宫回禀的?”
太后说:“甭管是?谁回禀的,只要有这回事就行了?。虽说辜家可恶,照理该一生不用才?是?,但你若是?当真幸了?人家,就得有个妥善安置的办法,总不能让人把孩子生在梨园吧。”
皇帝听得发笑,八字还没一撇,这下竟连孩子都有了?。
但太后步步紧逼,他只得尽力解释:“儿没有幸她?,不过是?在鲁国夫人府上?遇见,她?又被刻意安排进来,替儿更衣罢了?。”
太后大失所望,“没有吗?那奉儿怎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皇帝笑了?笑,和声对母亲道:“阿娘,以前在姑苏,亲戚们串门走动很随意,但往后尊卑有别,阿娘贵为太后,要渐渐立起威仪来了?。有些话,听过不必放在心上?,儿办事有分寸,哪里要劳动母后操心。天?下方才?大定,朝中政务巨万,朕忙那些都忙不过来,怎么会在鲁国夫人府上?,做出那等荒唐事。”
他越说,太后越灰心,泄气地抚额说罢,“没有便没有吧,我也知道你持重,不会乱了?章程。但我还是?要问你一句,那辜家女郎既然入了?上?都,你又见过她?两回了?,依你之见那姑娘怎么样?以前他辜家瞧不上?咱们,现如今你把她?收入掖庭,他家还要感念祖上?积了?德呢,你想过要挽回颜面吗?”
可皇帝却很坦然,人在梨园,飞不出他的五指山,说起这个话题,简直举重若轻。
“朕的颜面,不必靠把人收入囊中来挽回。那些小情小爱于朕来说不值一提,只有大梁社?稷稳定,才?是?目下的重中之重。在朕看?来,那位辜家女郎和寻常乐工没什么分别,今非昔比,咱们既登了?高位,就要有容人的雅量,别再为多年前的旧事耿耿于怀了?。”
太后听完这番话,不由得反思自己的执拗,长舒了?口气笑道:“我糊涂了?,气性太大,说起辜家就像按了?机簧,确实?不应当。等到了?四月里有采选,届时那么多的女郎可供挑选,还惦记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既然你没把那个辜家女郎放在心上?,那这事以后就不再提了?,你只管好好忙你的朝政就是?了?。”说罢起身离了?座儿,“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皇帝说是?,“儿送母后。”
太后说不必,“你也忙了?一整天?了?,早些休息吧,保重身子要紧。”
左右上?前搀扶,太后悠着步子离开了?。守在门外的盛望这才?入内,掖着两手问:“陛下当真不借这个机会,把辜家娘子接入掖庭吗?”
皇帝脸上?神色淡漠,“她?嘴上?不敢高攀,背后的那些小动作,朕看?得一清二楚。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她?想侍君就侍君,她?想拒婚就拒婚,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
盛望道是?,“那可要关照梨园一声?毕竟乐工受邀去王公府上?的机会颇多,万一遇了?事就不好了?。”
皇帝随口道:“吩咐掌事的看?顾她?,这件事不要走漏了?风声,更不能让她?本人知道,免得她?骄矜,又在朕面前扮清高。”
盛望心领神会,“一切依着陛下的吩咐行事。”略顿了?下,就该提及朝中大事了?,敛神回禀,“司隶校尉查明了?,寿春侯不得上?命,在秦田征用百姓为卒,强占民田,蓄养庄奴无数。桩桩件件都有据可查,请陛下裁夺。”
皇帝沉默下来,眉眼逐渐变得森冷,抚着圈椅的扶手感叹:“昔日并肩作战的部下,却在论功行赏之后离心离德,所以才?有历朝皇帝诛杀功臣的先例,看?来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大梁开国将领共有十二人,余下的十一人都看?着韩盎呢,依侍监之见,朕该如何?处置?”
这种国家大事,断乎不能说错半句话。盛望能坐上?侍监的位置,自然深谙揣摩上?意的门道。陛下铁腕压制朝堂时,可不像对待私事那么和软,自己跟随他半年,看?得透帝王巩固政权的决心,便小心翼翼道:“十二大将虽有汗马功劳,但陛下御极之后并未亏待他们。韩盎拜大将军、寿春侯,已是?无上?的荣耀,他却不知感恩,日渐骄横,长此?以往,未必没有不臣之嫌。奴婢以为,立国之道在于治,或者此?番正是?杀鸡儆猴的好时机,大可细细列出韩盎罪状,交由平章政事承办。”
皇帝笑起来,“平章政事是?韩盎的姐夫,侍监这招杀人诛心,恐怕令俞庭昭为难啊。”
盛望从皇帝眼中读出了?赞同,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俯首道:“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谁是?谁的姐夫,谁又是?谁的小舅子,如此?勾勾绕绕,将来必成祸患。陛下要建万世?不朽之基业,首要便是?归拢权力,打断他们的联系。将寿春侯交由平章政事处置,既可检验宰辅的忠心,也可令他们彼此?之间生嫌隙。若宰辅不忠,则一石二鸟,恰好借由此?事整顿朝堂,肃清乾坤。”
皇帝望向他,食指笃笃扣击着扶手,一面嗟叹:“侍监有如此?见解,令朕欣慰。只不过这一石二鸟,阵仗未免大了?些,朕眼下还有用得上?俞庭昭的地方,若是?将他们二人一同收拾了?,难免引得朝野侧目,朕不能背上?个过河拆桥的骂名。”说着沉吟了?下,“这样,韩盎交由你去处置,事要办得磊落漂亮,要堵得住悠悠众口,侍监可能办到?”
盛望怔住了?,“陛下,臣只是?内侍……”
皇帝道:“你是?天?子近臣,仗着这个身份,行事无人敢置喙,只管放开手去办就是?了?。”
可这个差事,无异于烫手的山芋。陛下说要办得磊落漂亮,言外之意既要证据确凿,又要避免和诛杀功臣沾上?关系。这就很考验办事的能力了?,但若是?做得好,就此?成为陛下膀臂,也是?指日可待。
诱惑不可谓不大,新朝刚建立,正是?最易挣功勋的时候,但凡有机会,谁也不想错过。盛望终还是?斗胆领了?命,“请陛下放心,奴婢一定尽力而?为,绝不让朝堂上?起半点流言。”
皇帝唇角勾出了?一丝浅笑,“侍监办事,朕向来放心。”说罢摆摆手,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盛望见状,俯首行了?个礼,却行退到殿外,忙于张罗承办的差事去了?。
相较于定寿春侯的罪,眼下更要紧的是?安排好梨园里的辜娘子。其实?他也闹不清,明明直接把人弄进掖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为什么陛下偏要兜那么大的圈子,硬铮铮表现得浑不在意。大概是?因为辜娘子没有真心后悔,而?陛下又着力较劲的缘故吧!
反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此?陛下才?不会失了?脸面。第二日盛望见了?太乐丞,委婉地表示要他格外看?顾辜娘子,并未说明是?陛下的口谕。
结果太乐丞机灵,不等他说完就恍然大悟,“明白明白……这是?上?意,卑职无不从命。”
盛望不由蹙眉,“我何?时说过,这是?上?意?”
太乐丞道:“梨园里都传遍了?,当年陛下向辜家求亲,辜家家主不允……”忽然发现言多必失,忙又讪讪笑了?笑,“总之侍监就放心吧,卑职定会仔细留意,绝不让辜娘子出纰漏的。”
既然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了?,也没什么可遮掩,盛望再三?告诫他:“这事儿不能让辜娘子知道,记住了??”
太乐丞连连说是?,“卑职嘴严得很,泄露出去一个字,侍监来摘卑职的脑袋。”
盛望方才?满意,转头又压声问:“我让你预备的人,可预备好了??”
太乐丞说是?,“前头人里挑了?几?个出挑的,回头送到侍监府上?。都是?老人儿,心里明白得很。前朝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都经历了?,如今不过是?陪客,运气好的就此?留下,不比一辈子窝在梨园强么。”
如此?就好,盛望在太乐丞肩上?拍了?拍,对他办事的能力表示赞许。
大梁建立半年,一切都在向好,表面的清正看?得见,但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阴影从来没有消散过。
譬如梨园,就有一阴一阳两面,新征调来的乐工是?正经乐工,而?前朝遗留下来的老人儿,却并不只是?乐工那么简单。官员们喜欢有才?情的女郎,嫌青楼的脏,教坊的贱,那么内敬坊的乐师就是?最好的选择。这些女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曾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多年调理下来已经极通人情世?故了?,因此?奏乐之外也作他用,深得那些王侯将相的喜欢。
当然,朝廷有明令,不得逼迫乐工,使?其沦为私娼。但政令是?政令,以前的惯例私底下并没有改变,照旧还是?有人用乐工为自己铺路,凭此?拉拢朝廷要员。
盛望在前朝时期,任内侍省常侍,因打开宫门迎接义军有功,新帝提拔他当上?了?侍监。人往高处走,新朝的王公们是?必要结交的,梨园的前头人便又派上?了?用场。他甚至同太乐丞打趣:“什么时候能令那些新人听话,孙丞才?算真正有了?道行。”
太乐丞略一怔,旋即发笑,“眼下风声紧,各处都是?新官上?任,谁也不敢造次。等时候一长,兴头过了?,内敬坊还是?内敬坊,变不成瑶池。”
两下里又闲话了?几?句,方才?散了?。太乐丞摇着袖子返回青龙直道上?的乐场,吩咐掌乐和典乐,过两天?威远将军府上?有宴饮,要从银台院点二十个?弹家过去助兴。
不过?弹家的琴艺,应付外行人足够,万一遇上?通音律的贵妇们,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因此?还是?需要宜春院的前头人撑场面。
掌乐站在场边发话:“枕上?溪的人……”
太乐丞一听忙阻止,“怎的宜春院只有枕上?溪能派遣了??换换换……赶紧换一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