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成公主有些尴尬,毕竟自己一向对她有敌意,这回求到?了人?家门上,多少有些舍不下?面子。但转念再一想,就要家破人?亡了,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便硬着头?皮向她行礼,“我冒昧前来,请大娘子恕罪。”
苏月说无妨,“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宝成公主定了定神,方才小心翼翼说出口。
“我此来,是为我家将军。”她惨然道,“我家将军是腊月二十八被刑部带走的,说他有支使家仆,毒害陛下?的嫌疑,苍天可见,我家将军是冤枉的。后?来齐王败露,这件案子已经大白于天下?了,这可是陛下?亲断的啊!我本以为将军不日就能回家,可如今已经过去月余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无处申辩,去刑部求问,刑部的官员避而不见,去央告将军的故交,所?有人?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我家将军的事已是无人?问津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来求大娘子,为我们?夫妇做主。”
予逆^3^
她边说,边察言观色,见上首的人?始终没什么反应,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知道,我以前不知轻重,唐突过大娘子,大娘子若要责怪,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我家将军,当初曾为陛下?出生入死,立下?过微薄的战功啊。只是武夫粗鄙不知进退,也?曾得意忘形居功自傲,但他从来不曾做过背弃陛下?,动摇社稷的事,请陛下?明?鉴。我是女流之辈,我没法向陛下?陈情,却知道大娘子是女中丈夫,有力挽狂澜的手段。大娘子,求您替我们?将军说说情吧,只要放将军出狱,我们?愿意解甲归田,从此不问兵事,只求让我们?夫妇团聚,能够携手到?老……”她说到?最后?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指缝流淌,呜咽道,“我经历过国破家亡,早已举目无亲了。好容易有个疼我爱我的人?,我不能眼看他冤死狱中,我想救他出来。”
她说着便跪下?了,匍匐在地连连磕头?,“求大娘子施恩,您也?是有心爱之人?的,您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说实?在话,她为李再思辩解的那几句,并没能打动苏月。开国将领得意忘形居功自傲,就够他喝上一壶的了。可她说起?自己的境况,到?底触发了苏月的同?情,女郎孤身一人?立世,实?在是很苦,若真能救她苦厄,也?算积德行善了。
于是她离了座,亲手把人?搀扶起?来,温声道:“夫人?别着急,你的话,我会据实?呈禀陛下?的。陛下?究竟如何定夺,还需依照刑部呈交的状纸再行考量,我能做的只是尽力周全,但愿不负夫人?所?托吧。”
宝成公主仰起?脸,满面的泪痕,颤声道:“大娘子,多谢您不计前嫌,您的恩典我永世不忘。”
苏月笑了笑,“不谈什么恩典,李将军若罪不至此,我料陛下?也?会法外开恩的。”说罢吩咐窈娘,“送李夫人?出宫去吧,不多时宫门就要落锁了。”
宝成公主千恩万谢去了,苏月从命妇朝堂出来,迈出门槛就看见靠在门边的皇帝,他偏头?问她:“那个李再思,你觉得该不该放?这件事我也?一直在考虑,若不放,我心里踏实?,若放了,我担心他会作乱。”
苏月道:“我没有别的可说,只有一句话,过载者沉其舟,欲胜者杀其身。请皇帝陛下?自行定夺。”
皇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上年朝堂过于动荡了,我也?知道。早前阿爹常有一句话挂在嘴上,他说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大梁已经到?了需要怀柔的时候了,朕得挣个贤名?,不能让他们?诟病朕过河拆桥,诛杀功臣。”说罢转头?吩咐万里,“下?令刑部放人?,李再思官复原职。且看他日后?的表现?,若有异动,再除不迟。”
第82章 第 82 章
李再思?走出了刑部大牢, 也就是说齐王谋反一案,到?了彻底了结的时候了。
朝堂之?上,皇帝把他的想法与众臣工说了, 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就是骨肉亲情割舍不断。不会要齐王的命, 但此生圈禁是不能逃脱的,问众臣可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呢, 宰相?说:“陛下是仁君,纵是天家, 也有寻常人?的怜恤与不舍。齐王是久病疯魔, 且手上并无实权,一切尽在陛下掌握之?中?。陛下怜他,将他圈禁在谯郡, 臣等认为?并无不妥。要紧一宗太后上了年纪, 留下齐王, 也是为?宽慰太后,不令太后过于悲伤罢了。”
所以这件事就算议准了, 权弈不能在上都逗留,政令一颁布,就得动身?前往谯郡。
他走的这天, 天高云淡, 没?有牢车也没?有押解的人?员, 只有两名平时贴身?侍奉的家仆,护送他走出了建春门?。
城外已是草木萌发的时节了,远山远水覆盖上了一层绿, 看上去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他站在宽坦的道路上四顾,身?上朴素的袍服被春风吹得轻漾。他的野心和前程都没?有了, 但远离了名利场,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这暖阳和青草,都是属于他的。
只是有些遗憾,他的所作所为?令至亲深感?失望,即便要远行,也没?有人?来?送别他。
算了,还指望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转身?接过仆从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往郊野去。走了一程,看见道旁停着一辆车辇,车舆前垂挂的帘子打了起来?,走近看,车内坐着太后。
他勒住马缰,一瞬羞愧自责涌上心头,下马后在太后的车驾前跪了下来?。
“阿娘,儿不孝。”他以头抢地,悲声道,“儿鬼迷心窍,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伤了阿娘的心,都是儿的错。”
太后眼里蓄着泪,强忍着没?有落下来?,平住心绪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你?自己的良心,对不起一直疼爱你?的阿兄。我想过大梁建立之?初,定会有很多纷争,会有人?谋夺他的皇位,但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二郎,你?可能是真的病得太久,病得忘了很多事,但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十三岁那年冬突发急症,你?阿兄那时驻扎在会稽,顶风冒雪跑了一整夜,把当时军中?最好的大夫带回来?给你?瞧病,才?救回了你?的小命。结果你?身?体逐年好转,却眼红他拿命拼来?的江山,你?何德何能,怎么会生出这样愚蠢的野心!早前你?经常进宫,在我耳边不时吹风,我就有所怀疑,可我不敢往那上头想,我以为?是我多心,只一遍一遍让你?好生报效你?阿兄,可惜你?根本没?往心里去。如今好了,试过了,灰头土脸,又何必呢。今日我来?送你?,是为?母子之?情,并不因为?心疼你?。你?去了谯郡之?后,望你?痛改前非,用?余生来?忏悔罪行吧。”
跪在车前的人?,此时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触,就那么弓着身?子,半晌没?有起身?。
隔了许久才?听他说:“请阿娘替儿带话给阿兄,二郎错了,今生对不起阿兄,来?世做牛做马,偿还阿兄。”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起来?吧。我料你?阿兄早就释怀了,否则也不会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宣读对你?的裁决。他还在担心你?身?子受不住,不能顶着严寒赶路,而你?……你?呀你?……”
太后奋力冲他指了指,恨铁不成钢。权弈也因她的话忽然泪流满面,哽声道:“我万死,对不起阿兄。”
可是迟来?的忏悔有什么用?呢,有些感?情受过伤,就很难复原了。
太后还是叮嘱了他两句,“相?距虽不远,你?也得走上三日。启程吧,路上遇见驿站,尽早投宿,别等天黑。”
权弈泣不成声,只是不愿勾得阿娘伤心,忙转过身?重新跨马,匆匆道一声:“娘,儿走了。”就策马奔向了远方。
太后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知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些发热了。但这片愁云惨雾没?能持续太久,迈入安福宫大门?的那刻,彻底得到?了根治。
范骁老远就跑来?迎接,欢天喜地回禀了一个?好消息:“太医院今日给大娘子请平安脉,诊出大娘子有喜了。”
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什么了?”
范骁说有喜了,“怀上了身?孕,您就要当皇祖母了!”
太后说“啊”,慌忙抓住傅姆,“珍珠,他说什么?苏月有喜了?”
傅姆说可不,“您没?听错,是说大娘子有喜了。”
太后高兴得迸出了两眼泪花,双手合什拜了又拜,“老天爷,好事说来?就来?。高祖爷,你?听见没?有,咱们权家有后了,你?那傻儿子要当爹了!”说罢忙问范骁,“人?呢?这会儿在哪里?”
范骁说:“太医是上梨园请的脉,没?听说大娘子回掖庭。国用?打发人?来?报信,说陛下已经赶往圆璧城了。”
太后说不成,“我也得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又急忙赶往梨园,进了官署见他们有说有笑的,苏月真不是个?娇气的女郎,面前摆着乐谱,手上还在安弦。
太后却心疼得紧,“如今是双身?子了,怎么还在忙这个?呀?”
苏月赶紧起身?扶太后坐下,笑道:“消息传得好快,您都听说了。”
太后说可不是,“这么要紧的好信儿,可给你?家里传话?”
苏月被太后一问才?想起来?,赧然道:“我竟忘了,也不着急,得空再说吧。”
太后说:“那哪儿行,快打发人?回去报信。”一面看向傻儿子,“你?就这么傻站着,什么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