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然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理解“收进来的一个弟子”和“师尊座下首徒”两个头衔之间的区别,但这不妨碍一个拥有一定社会经验的人明白老师不藏私、倾囊相授还带着他交游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若是剑修现在真的大道圆满突然飞升,那他是当真毫无意外地要继承便宜师尊的全部衣钵,把那些不管他学了还是没学的玩意儿想办法往下传承的。

……当然这事一时半会应该也不会发生。

毕竟,剑修,堂堂的太忘峰仙尊,也是有名的人间钉子户。渡了那么多回劫都还没飞升上去,还是要从长计议。自己总不能让剑修这呆子再去剖心证道一回。

练着练着唐锦的剑势便慢了下来,收势时长出一口气,眼神却还是四处游移,找不到落点。

他隐约能感觉到剑修好像有什么事没说。

比如裴医修过来把脉时,曾经很隐晦提起过,他如今和剑修双修的是合欢宗不外传的内门心法,按理来说,剑修一个无情道是不该知道这些的。

唐锦原本差点口快就要问出,难道他不知道剑修如今参详的是天道?

一句话没讲完天上就雷声滚滚。

已经渡过劫也知晓分寸的唐锦立刻闭了嘴,知道这兴许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提起的话题,假装是喝茶呛到,半晌才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

不光如此,裴医修虽说是有事在身才顺路同行,嘴上说着担心唐锦之前渡劫时在经脉里留下的暗伤还没好全,却在分明很嫌弃剑修的情况下也不拒绝每日先给剑修检查一番。

唐锦回忆起自己有时候从房门外经过,偶尔看见裴医修一人静静坐着,眉眼阴郁似是忧心忡忡的模样,还有那些和自己言谈中状似不经意提醒,让他看好了沈八,别让人开了荤就去沾什么狂蜂浪蝶,亏空肾气。

……裴医修为何会很在意剑修与他相处时平日的体温变化,脸不脸红,情欲是否失控?

太忘峰相处的五年里剑修的体温一向偏凉,又爱泡寒潭,没事在雪地里坐忘,有时候一夜过去,人就会被大雪埋住,看起来像个雪做的墩子,摸起来都冻手。

也只有后来,据说是为了双修才绘上的那什么桃花淫纹,才催动着人在情动时暖出薄汗。

真要说平日里握手也觉得很暖和、像小火炉一样到处浪,八方摸鱼都精神抖擞的,反倒是谢掌门。

谢掌门也是无情道。

跟剑修还有那些今日见过的退休无情道们应该差不了多少多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法不同的缘故,跟这些唐锦见到的无情道截然不同,整个人都很是气血旺盛,有种大丰收的感觉……?他说不出来,也形容不好。

非要打个比方。

同出一门的剑修是千里明月云巅雪,谢掌门却好似风过琼枝艳阳春。心法之别,真能在人身上体现出如此明显的不同?还是说,原本就是性格使然。

湿润的夜雾不知不觉沾上剑刃凝成露水。

寒气飒飒。

如同飞蛾扑火般转瞬即逝的凌厉在剑势中一闪而过,回过神时唐锦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又下起了雨。

他拂去剑上水汽,无声地收剑入鞘。

……出来后一路游山玩水的开心放松是真的,想到要去蓬莱的紧张忐忑也是真的,可这些无法连成一条线的古怪也是真的。

他没法不去在意,却又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头绪。

拢了拢打湿的衣襟,唐锦又沉沉地望了一眼浓重的夜色,头一回生出极为强烈的想法。

他想知道很多事。

很多……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的事。

又念及剑修曾经和他提到过的证道渡劫,数百年间仿佛要将人困死在太忘峰青岩室内的雷劫……

轻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弟弟那儿有没有什么办法。

第章 | 普通剑修弟子

烦恼再多不耽误练剑。

练剑再累不耽误睡觉。

唐锦虽说心里有一堆事情琢磨不出头绪,却照旧该吃吃该喝喝,每天闲着没事做就提着剑去比武台找人切磋。

倒也不是他不想留在客栈里。

四方阁的客栈规矩好得很,毕竟押镖的走商的的人不少,往来要走官道或是传送阵,都得经过四方阁休整过夜,所以没什么人会在这里大闹特闹。

但四方阁开遍各地,附带的客栈业务也遍地开花,讲究一个入乡随俗。

这晋城的四方阁,就实在是太过展现了风土人情,着实让唐锦有些招架不住。

楼上住了个大肚子的男人,看着很是雌雄莫辨,隔三差五就有一堆身强体壮的家丁要经过走廊上去请人回家,但每次都被拒绝。

消息灵通的伙计说,那人原先也是个有什么一堆头衔的大人物,又说了一大通貌似是广为人知的一段起码算是十八角恋的爱情纠葛,最后总结出这位怕是历经千帆,要断情绝爱带球跑。

唐锦等人的四间屋子连着靠在最里边,而最外面的那间隔壁是个女扮男装的俊秀书生,成日里的之乎者也引经据典,听说不日就要去皇城赶考,来日仕途必定光耀无比。

唐锦原本很难想象这么个文文弱弱的书生能自己扛着那三箩筐的书赶路,后来经过谢掌门指点,发现书生身边总是藏着个一看就出身不凡的暗卫,顿时脑海中翻卷起无数话本情节,仿佛理解了什么。

街上隔三差五就有人大喊“从今往后,我与你恩断义绝!”“往日种种过眼云烟,你如今欺我负我,来日必定百倍偿还!”等等让社畜一听都觉得好像DNA都莫名其妙躁动起来的台词。

怎么回事。

晋城人都不用好好念书,好好科举,好好工作,好好修道的吗。

怎么这氛围……如果不去切磋台正经地比试机场,就好像全城都在你侬我侬,只有自己像个大冤种一样每天都在勤勤恳恳练剑。

而他们楼下住了个少年,前些日子被人找上门当众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