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城的城墙比京都还?高上一丈,由坚硬无比的黑玄石堆砌而成,墙面?上遍布刀劈斧凿的斑驳痕迹。

卫家?人?驻守月影城几?十年,从未让凉国人?攻破城门,且一向以仁德宽厚施治,使得城中百姓上下一心安居乐业。

哪怕凉国三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几?十里外?的凤栖岭,城中依旧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似乎压根没人?担忧凉军会兵临城下。

卫景幼回城之事起初并?无人?知晓, 卫阮汀刻意将消息瞒了?下来?,为得便是迷惑凉军, 顺道让卫景幼再修养些日子。

七日后,首次迎战凉军那日, 黄老将军召集众将士于城外?一番慷慨陈词意图鼓舞士气, 可卫家?军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直到卫景幼骑着高头大马, 身披银甲手持长枪傲然显身, 原本还?低迷着的卫家?军顿时振奋抖擞, 犹如见到了?所向披靡的天神。

城内城外?一阵山呼海啸, 连几?十里开外?的凉军都隐约听?到响声。

这?次凉国对景国开战,不仅是因他们所叫嚣的替穆云州“报仇”,更是因传闻卫家?最后能上阵杀敌的卫景幼已经死了?。

他们自以为等到了?机会, 能一鼓作气攻破月影城,而后长驱直入围攻京都, 将富饶肥沃的景国收入囊中。

卫家?人?对凉国来?说是如天敌一般的存在, 从卫景幼的祖父母开始,再到她的父兄最后轮到她, 对上凉国大军一向少有?败绩。

如今卫景幼“死而复生”,率领士气前?所未有?高涨的卫家?军,打得凉军措手不及,首战溃败后连退十里,退至凤栖岭。

几?番交手都讨不到好?处,凉军暂且驻扎按兵不动,不知在密谋什?么,而在卫景幼的率领下,卫家?军也暂时回月影城休整。

苏偃月在月影城住了?两月,对卫宅已是十分熟悉,不仅是宅邸的下人?,就连周遭的百姓都对她有?了?印象。

一个?月后,城中百姓便传遍了?,将军这?次回来?从京都带回来?一位水灵姑娘,那模样俊俏的好?似天仙下凡。

更要紧的是,那姑娘不仅生得漂亮还?斯文懂礼,虽像高门望族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却?一点不娇气十分惹人?喜欢。

虽说百姓们也都知道,将军此次回京是被赐了?婚,可那皇帝老儿值得婚事怎算是好?,还?是得将军自己个?喜欢才作数。

月影城有?许多南来?北往的商人?定居,民风比京都不知开放多少,生活在此的百姓并?不拘于礼数教条,甚是豁达。

时常有?人?看到,将军身穿便服带苏姑娘逛集市茶馆。

一个?是风度翩翩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一个?谁婀娜多姿冰肌玉骨美丽少女,光是站在一起便赏心悦目,任谁见了?不道一声佳偶天成。

百姓们都暗暗将苏偃月视作了?将军夫人?,对她颇为喜爱,只是碍于将军有?皇帝指婚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不好?大大方方叫出来?。

但城中的孩童可不管这?些,小家?伙们走街串巷顽皮的很,一见苏偃月便嬉笑着唤她将军夫人?,不等人?反应又一溜烟散开。

苏偃月为之颇为苦恼,她明知如此不妥,心中却?不可避免涌上一阵隐秘欢喜,可欢喜过后又是一阵茫然无措。

是夜,卫景幼从半敞的木窗翻了?屋子里,悄悄在苏偃月枕边放了?几?朵刚采的月樱花,那雪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她方才在城墙巡防,偶然见到城下有?几?朵泛着银白色光泽的月樱花,她想苏偃月一定会喜欢,鬼使神差的采下送来?。

榻上苏偃月安稳入眠,她眼睫轻颤呼吸柔缓,白皙的肌肤散发盈盈光泽,枕边的月樱花衬得她愈发美艳不可方物。

月樱花果然衬她。

卫景幼站在榻旁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勾起唇角笑了?笑,然后轻手轻脚准备离开,岂料刚一转身,衣角便被一只瓷白玉手轻轻拽住。

“将军。”

身后苏偃月的声音响起,轻轻柔柔带着几?分慵懒惺忪。

卫景幼身体一僵,像是做坏事被抓包,她低垂脑袋脸色微微涨红,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苏偃月房中。

过好?一会儿,她才低声开口解释,语气明显有?些不太自然:“我只是看这?几?朵花长得漂亮,想送给你.....”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想来?是觉得自己举止太过唐突。

苏偃月看了?眼枕边的花,又看了眼背对自己身体僵硬的卫景幼,良久后抿了?抿唇轻语道: “将军有心了,我很喜欢。”

她语气实在温柔,还?隐隐藏着几分羞涩笑意,叫人?听?得心醉。

“那就好?。”卫景幼狂跳的心脏瞬间安定下来?,不过她还?是有?些局促,怎么也不敢回头,“我不打搅你了,你继续睡。”

可苏偃月并?未松开手,声音又软又糯像是在请求,又像是在撒娇:“今夜怕是睡不着了?,将军可否带我去城墙散散心?”

半刻钟后。

卫景幼道了?一声得罪,搂着苏偃月纤细柔软的腰肢,将她半搂在怀中,而后带着她从卫宅飞了?出去,来?到高耸的城墙之上。

守城的将士起初见有?人?来?还?分外?警惕,待看清是卫景幼和苏偃月后,促狭一笑很是识趣的往远处走了?一段距离。

城墙上风很大,裹挟着粗粝的黄沙发出呜呜之声。

卫景幼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感觉苏偃月靠近身旁,她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就是凤栖岭,凉国大军驻扎之地?。”

苏偃月循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却?只能看到寻不到边际的荒漠,她眼神微微一动:“听?闻上次将军回城时受了?伤?”

卫景幼勾起唇角笑了?笑,不甚在意道:“皮外?伤而已,战场上刀剑无眼,伤经动骨也是常态,能保住命便是幸事。”

她虽语气轻松,眼神却?不知为何黯了?黯,那一战虽然赢得颇为轻松,但仍有?几?十名将士丧命,亦有?无数人?负伤。

卫家?军铁律,军中凡有?将士牺牲,身为将领一定要将尸身带回来?,若是尸身不存生前?之物亦可,并?亲自扶棺将尸身送归死者亲人?手中。

这?样的事,卫景幼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也亲自做过无数遍。

她本该习以为常,可自从渭城之战后,她对战争前?所未有?的抗拒厌恶,心境也再不复以往,只是她不敢让人?看出来?。

不管内心如何煎熬痛苦,在外?人?面?前?,她仍要维持那凛然威严的模样,连半分胆怯茫然都不能显露,甚至在姑姑面?前?她也不能。

苏偃月的目光一直落在卫景幼身上,她似乎看穿了?什?么,眼神渐渐软得不像话,隐隐带着怜惜与不忍。

她不自觉靠近一步,身上让人?舒心的花香随风送入卫景幼鼻腔,与风一起送来?的,还?有?她的低语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