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尺站稳,又死死地看着兰启有:“我若是男子,必然比父亲你出息百倍。父亲你的愚蠢,我这辈子确实是无法赶上了。”
纹尺领着下人们扬长而去,不再回头了。
兰启有气得浑身打哆嗦,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绝望地想,要是他的大儿子兰择还在,此时也有三十多了,正当壮年,三丹剑必然比兰提学得好吧?兰择还在,兰启为就不会是武林盟主了。石不名没资格进兰家门,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他倒是也想号令兰启安兰启平,可是人家听他的吗?兰家大多数武功高的内门弟子都握在他手上,但是三弟四弟也不是一无所有。他也想发动武林群雄,可是武林门派能以兰家为尊,就是惧怕兰家的剑法,尤其是惧怕三丹剑。他这么多年,惜命,剑法早荒废了。
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手里没有密钥。兰启为的住所当初被焚烧成废墟,他多次偷偷潜入,在那片焦土里寻找特殊的金属,次次空手而归。难道密钥也会在熊熊烈火里熔化吗……兰提。
云未散,雨未晴。云边的山峰仿若天斧削成,雨侵山色,山下繁华集市,过客匆匆。
星生拎着给苏晓宵准备的饭盒,她之前吵着要吃兔子形状的花馍,他就托了人去买,刚买好他就提着东西过来给她。
只是他一推开门,只见苏晓宵已经在吃糕点,而她旁边坐着个笑眯眯托腮的男子。
星生倚着门框,眯着眼睛:“是你吧?”薛若水很久没用过他自己的脸和他见面了,星生乍一见这陌生男子,还无法确认他身份,不过已经猜出来是谁了。
薛若水笑嘻嘻道:“心肝,不是我还是谁呀?”
“哎!别急着生气嘛,小孩子就是不经逗,喊你声心肝宝贝,你掉块肉啊?”
若水比兰提大两三岁,兰提又比星生大两岁。十七岁的星生在薛若水眼里,还是个虚张声势的老虎崽子。
星生检查了下苏晓宵盘子里的食物,都是颜色鲜嫩的糕点,薛若水自己也拈起一块吃了,“干嘛呀,这么不信任我,我不会害她的。她饿了,我好心给买的。你怎么不知道谢谢我?”
星生也拿起一块,慢慢咀嚼:“谢谢你帮我照顾她。”
若水苦恼:“几个月不见,你和你的少主怎么都突然佳人在侧,这样显得我形单影只,孤零零的,好可怜呀。”
星生直白地翻了下眼睛:“你好意思。”
若水自然是不缺女伴,更是风月场所常客。他说这话确实也够不知道脸红的。
“等等……”星生突然反应过来,“少主身边确实我见到了几个女人,他没和我解释。他和你解释了吗?”
若水哈哈大笑:“还是我和兰提更亲!哎?又挂脸了!没事,他更喜欢我,我更喜欢你呀。嗯,他是喜欢一个女孩儿喜欢得不得了,我看得出来,他对她及其与众不同。你呢,这小妹妹形容举止有些幼稚,你从哪收的?你喜欢她?”
星生看向安静啃糕点的苏晓宵:“不知道。少主离开后,我时常无法进食,无法入睡。可是听到她吃东西的声音,趴在她枕边,我能稍微好过一些。她确实还是个小妹妹,她应该是在九雷岛受了惊,精神不好了。”
若水抱着胳膊:“突然精神失常……她要是脑子里没有伤,你有没有想过她是中毒啊。”
星生摇头:“我给她枕过脉,脉象虽然乱,可是功力心法都在,你现在要是握她的手,还是可以感觉到内力稳健。若是中毒,早就身体都毁了,哪还有这么平稳的内力?”
薛若水见多识广,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毒药能把人变得像个小孩,他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与此同时,妙月他们也给昏迷着的商艳云翻了个身,找到了橘叶说的师父后脖子处一个针眼。商不离隐隐约约听说过这种毒药,可是浩瀚医书中匆匆一瞥,如何能迅速找到?
不同于云露宫众人的严阵以待,若水搔了搔额角,傻子不也挺可爱的嘛。
问问罢了,他还要重要的事要交给星生。
他从怀里找出一块符牌,这可不是随便偷的,他笑眯眯道:“越星生,见此牌如见你少主。武林盟少主有令,你有特殊任务,务必配合听风楼薛若水指挥。”
最后一句是薛若水自己加的。
星生看到牌子,立刻乖觉了:“星生接令,必当竭尽所能,不负少主所托。”
若水摸了摸星生的脑袋,虽然星生嫌恶地啧了一声,若水还是挺享受的。大战在即,苦中作乐,他眯着眼睛想,这会兰提该见到他母亲了吧。
石不名的侍女如金似银正要上楼去给石不名禀报消息,一个浑身湿透的瘦高男子故意撞上如金的肩膀,如金抬手就要给他一下子,望见那双眼眸,人傻在当时,兰提抬了抬斗笠:“是我,如金姐姐见谅。”
“小曦……”
石不名从来没有叫过兰提小曦,如金似银却还会叫他这个名字。
似银有些按捺不住:“少爷……你,你,你怎么会在这?”
“有些话不便和姐姐们多说,带我上楼吧。我想见母亲。”兰提的尾音,母亲两个字发得很轻。
如金想伸出手,摸一下他的背影,想要确认他还活着的事实,她又缩回了手。她脑内有一个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想法,那就是小曦和小姐一定是有感情在的,他们母子会合力统领武林。她的心自然永远向着小姐,但是她也不希望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真的和小姐闹到那个地步。他们都是聪明人,这一切都是他们一起算计了全武林。一定是这样。
石不名等候兰提多时了,烛火摇晃,隔着屏风,兰提看见了母亲的剪影。霎时间,他忽然变得软弱下来,他不想见到母亲,也不想和母亲说话。
那个坚硬的面孔,总是对他说难听的话曾经也向他张开过怀抱。兰提小的时候出水痘,兰启为没得过不能照顾他,一向对他冷淡的母亲把他抱在怀里,兰提高烧不退,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怕他被鬼差勾走了魂魄,多叫一叫,儿子就能回到阳间。当年母亲怀里的温度,兰提现在想,还不如是幻觉。
兰提绕过屏风,摘下斗笠,露出他本来的脸。
石不名转过头,客气道:“坐。”
兰提不坐,垂首站在她面前。
石不名无奈:“怕我怕成这样?没出息的东西。”
脱口而出的责骂,石不名自己都愣了。多年如此,她早就做不到心平气和与儿子相处。哪怕她想端出平等相处的态度,还是忍不住居高临下地叱责他,毕竟他根本都不反抗,就像现在这样,站在她面前,挨了骂也只是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伪君子,天生的伪君子。他心里肯定在恨她,怪她……石不名又想,他都恨她了,她何必和他客气。
石不名随手把准备好给兰提的茶盏推到地上,茶盏落地,声音轻脆,兰提还是低着头不吭一声。
石不名更无来由地生气了,一拳打到棉花上,他和他爹都一个德行,不说话的时候都是在兀自憋着恶毒的想法,只等一招反咬,让人措手不及。
石不名不知道兰提,还不知道兰启为吗?他是兰启为的儿子,他一定也是那样的。
“你爹死了。你倒是气色还不错。”
兰提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石不名,不咸不淡道:“托母亲的福。”
看,毒蛇吐信,忍不住阳奉阴违了。石不名料中了他,她便更加觉得自己对他的侮辱很合理,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什么也没有猜错。
兰提默默地注视着石不名,只想,母亲没什么变化,不胖不瘦,不曾更老,也不曾更精神。看来大仇得报也未必能使人容光焕发,父亲死了,她也不觉得快意。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父亲算是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