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带施定谊进去,刚才的灯盏现在依旧能照明,可是兰捷打了个响指,七层浮屠塔的灯火全亮。施定谊不适应亮光,等她放下挡住眼睛的衣襟,眼前是笑意盈盈的兰捷:“我能当上少主,靠的就是这个呢。”

“方才的蛊虫太激动了,唤醒了灯火里的内芯,内芯也是蛊虫,能撑一炷香的时间。跟着我,走马观花看也是看。”

“南理声量日益强大,丹枫也得研究研究。这就交给我了,反正也是瞎琢磨。”兰捷拉着施定谊飞速地看剑,“你看到了吗,那是浮白,是我最亲最亲的四哥留下来的。”

“再往右看,那个是万钧。三哥走的时候,没有把万钧带走。我们后来找到了,万钧原本的主人是丁悯人,那也是一位侠客。”

两个人脚步速度极快,兰捷对剑阁中的宝物如数家珍,不,这本来就是他祖先的传奇名兵们。他一定是了如指掌的,施定谊眼花缭乱目眩神迷,这里的每一把剑都被两个人的脚步震动,仿佛下一秒,它们就要睁开沉睡已久的双眼出鞘。

“我要是死了,西施就会回到这里来。等待下一个少主把它挑走,或者就一直在这里了,也是不错的归宿。”

不吉利的话,施定谊不想听。泍玟甴??群9⑸⑸⒈69??⑻整梩

除了丹枫祖先的剑,还有丹枫祖先从敌手中缴获的收藏品。

“你看那把刀,它是素寝刀。”兰捷微微一笑,他走到素寝刀前,静待施定谊的故事。从最开始,丹枫山庄就把施定谊调查个底朝天,姐姐们早就知道,出于无视,不预备告诉兰捷。

兰捷是在看到张素寝这个名字时,才去查。于是那些早有预谋的姐姐终止了他的调查,她们自有打算。他只能来问施定谊。

施定谊沉默片刻,抬眼看他:“这是谁的战利品?”

兰捷看了下名牌:“我四姐姐,她去世十年了。这里近乎四十把刀剑,都是她的功绩。”

素寝刀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把。

施定谊终于讲述起张素寝的一切,她靠着栏杆,声音缓慢而沉重。

施定谊的叙述里,张素寝是意气风发在墙上留下涂鸦的少年,是消失在中原再也没有音讯大概已经去世多年的一个江湖客,是她的亲舅舅,也是母亲三令五申不准她提起的禁忌。

“她说,提起来的话,荣华富贵就毁了。”

“是么?”

施定谊没有见过张素寝,只是摸过墙上斑驳的痕迹,感知到曾经有一个西原的青年来到这里,而后尘归尘土归土,三丹枫林里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吧?然后被这里的主人之一云淡风轻地提起。施定谊这样说着,因为兰捷的反应太沉得住气了。

这里的主人之一,兰捷想,指他吗?他没有云淡风轻。他只是在还原他不知道的那部分,他遇到施定谊之前丹枫的小动作。

墙上的涂鸦……是姐姐们故意让施定谊看见的吧。她们城府深不可测,为他保驾护航,所以特意安排了那间屋子给施定谊。丹枫山庄给予的底气不至于让她们调查完施定谊的背景就后悔,可是她们会幽幽地试探施定谊。

兰捷走到施定谊身旁,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施定谊,施定谊沉浸在名为张素寝的感伤里。

施定谊注意到他的目光,两个人相对无言。

可是施定谊已经猜到了,她不笨。

“我刚刚猜,丹枫的人是不是主动安排我住进去那个房间。”

兰捷叹了一口气:“有些人自以为是,把别人当傻子。我之前有过一些猜测,猜过你的西原背景,只是没想到是这么近的关系。”

“也不近。我从来没见过他。你姐姐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不是来报复的。”

丹枫山庄的试探就像毒蛇盘踞,涎液都快流到施定谊身上了。很快试探无果的毒蛇们全退回了巢穴里,春风化雨,天下太平。可触感是真的,战栗也是真的,如履薄冰更是真的。小麻雀遭罪了。

兰捷皱眉:“对不起。我会和她们好好说的。这么多天相处,她们也知道你不是坏人。我会叫兰窕过来给你道歉。”

施定谊点头:“我需要。”

施定谊如释重负,背着的包袱就这么轻松卸下了。兰捷不在乎张素寝的秘密,他只在乎她的感受。这在乎让施定谊确信,他喜欢她。

兰捷轻声问道:“你后悔吗?遇到我?”

施定谊此刻诚实回答他:“前几次见你,可后悔了。我好想回家,我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之后……我……之后的,我不好意思说。你明白我意思就行。”

施定谊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为她还不能顺畅表白的笨拙。

但是她可以行动上主动一下,她第一次自己牵他的手:“我……在姐姐床前看望她时,她一直安慰我。她说不要得到了好的东西就觉得自己不配,不要看到了喜欢的人就远远躲开。其实是未卜先知吧……所以我听了她的话,你说要带我约会,我就……亲了你的脸。我没有躲开。”

她抿了下嘴唇,叹气道:“要我主动不太容易的。兰捷,你要珍惜。”

兰捷笑了起来:“一定。”

施定谊想,她和兰捷各自有各自的为难,都有不能做主的事。可是以后呢,以后她也会变成墙面上的人名?他变成这里的一把剑?

不过今天,他们只是站在这里,握紧了对方的手。

一只蜘蛛爬过青年张素寝留下来的涂鸦,成为别人试探她的马前卒。另一只蜘蛛被封存在琥珀里亿万年年,变成她的护身符。

这个江湖已经很老了,可她和兰捷还太年轻。年轻到不足以揣测老的含义。

但眼前的兰捷一边带着她狂奔出即将闭上石门的藏剑阁,一边拿走了张素寝的刀,他回头道:“我在见到你之前,从来没有设想过施定谊的样子,一次也没有。我见到你之后,看你把雀斑遮起来,又总说自己不好看,我就想,要如何让她与众不同起来,让她觉得自己很特别。让她觉得,她被我喜欢。”

“但是我其实不必操心,因为施定谊就是施定谊,她是独一无二的小麻雀。”

借古讽今是明几许留下来的作业,施定谊苦恼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最后一天,她终于交了上去。明几许读完她的文章,头一回打量审视这个半点不起眼的姑娘:“你文中说,重蹈覆辙的不是剑的命运,是人心更替变换。这很好,可你只是提出了问题,你要怎么解决呢?”

施定谊回头看兰捷,他刚挨了骂,他交的文章是关于武林盟的。他说应该解散武林盟,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虽然是消极赌气的回应,也不失为一种态度。他当然还有别的想法,他就是不屑于告诉明几许。还不如被骂一顿。

上课时,兰捷丢给她一张纸团,施定谊打开,他画了一只小麻雀,从天而降,飞落在西施剑鞘上。

施定谊的思考到此为止。她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思考那个问题,但现在她只想在麻雀边上画一只猫头鹰,探头探脑的那种,不好好听课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