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台很快就分成了两半打斗,一半在兰携和殷疏寒,一半在兰提和石不名。

妙月看着星生他们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将翁秋暝的尸体抬起来,扔进轩辕台边深不见底的山崖里,头颅则被捡起来了,这属于战利品,还有收藏的价值。

夕阳西沉,夏末的深山被四周的桉树染成蓝色,在黄昏中,飞鸟归林,一切就像纹尺手中的龟甲一般哗啦撒了一地,便掷出人们凌乱又武断的命运。又或者像兰携玩弄的骰子们,六个面在轩辕台上滚动着,不到停下来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赢家究竟是谁。

兰提的剑刃几次都逼到了石不名的脖子,但她用二人那双几乎共享形状和神态的眼睛向他诘问:你,真的要杀你的母亲吗,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孝子,你我血脉相连,你对我毫无愧疚之心了吗?

兰携独自迎战殷疏寒实在勉强,妙月不能再坐视不管,她擦了擦翁秋暝留下的血,就算冒着被锋利剑光划伤的危险,她毅然加入轩辕台之战。

剑气汹涌澎拜,几乎划伤了妙月的脸庞,兰提一个劲地摇头:“别来!”

妙月的加入引开了殷疏寒,她和兰携一左一右夹逼着殷疏寒到了悬岩峭壁边,殷疏寒屡屡分心,他不止这实力。

但现在妙月和兰携从未配合过的两个人,却用着同样的剑法,双剑破盾,殷疏寒直视妙月:“小小妖女!怎么不用你的蛊虫了?”

妙月的剑势如露水般晶莹,如朝霞般绚丽。妙月冷笑:“不用蛊虫,我照样可以取你的命!你记得燕西门的麦田吗?你记得生灵涂炭大地上的惨嚎吗?”

殷疏寒别开她的剑:“你算什么东西,你母亲是个什么东西,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臭婊子,你们的家传心法也是淫贱的邪法,丹枫是真完了啊,居然引入欲女心经来传承心法,不过看来家中的小姐们还有品行,没人跟你同流合污!呵,也说不好了。”

殷疏寒的剑势是万古不化的积雪,隆冬寒冰忽有裂痕,是兰携一剑烈火燎原:“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东西,老东西,受死!”

妙月都被剑势震得厉害,她震惊地看向兰携,兰携的眼眶中流下血泪,他全擦去:“别让阿妩知道,她会害怕的。”

她会不知道吗?你能活几年,她会不知道吗?妙月注视他的面孔,她摇了摇头:“你是疯子,她也是疯子,你们两个都是。”

兰携一笑:“我想让她给我生个小疯子,我已经想好名字了,就叫芽儿,下一代的孩子们带个草头,草木茂盛,兰家万世永昌。”

妙月兰携逼着殷疏寒斜吊山崖,在峭壁上继续追打,妙月感到殷疏寒因为翁秋暝之死,心神涣散,这一招很好用。那还有什么比翁秋暝更重要?

殷疏寒的剑盾比先前脆弱,但仍然坚硬,兰携短时间内也蓄不起新的一剑破万军的气势,妙月清脆的嗓音回荡在山崖间:“天都异变,是你的手笔?”

殷疏寒哈哈大笑:“是啊,是又怎么样?消息传得这么快吗?天都的手很快就伸到中原了。石不名是蠢货,她以为天都南下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我不知道对石不名有没有好处,但对殷疏意肯定不好。他背负了太多压力,千夫所指,殷疏意崩溃自杀了!你知不知道啊!你的师兄,处处让着你的师兄,处处疼爱着你的师兄,被你的新派弟子们逼着自尽了,公孙灵驹写信给我,她说,意师父已经不在了,已经不在了啊!殷疏意不在了!”

殷疏寒目眦欲裂:“你骗我!公孙已经被囚禁,她怎么可能写信,我师兄他不会有事!我师兄在天都万人敬仰,他是天之骄子,他还是大家公子,他享尽爱戴,天都的长老们称他是天都真正的灵魂,他不会自尽的!”

妙月描绘得绘声绘色,就好像她亲眼所见:“殷疏意公孙灵驹一换一,殷疏意被你的好徒子徒孙逼得几乎跳山自尽啊,他不同意你的新法,他说那些东西都是祸害,但寡不敌众,一把寻常铁剑被赏给了他,他就用那把剑冲进了自己的喉咙里。可怜疏意掌门,佩剑还在丹枫山庄,至死都没拿回来。”

妙月所说并不是殷疏意的死状,而是天都剑峰的苦梅长老。换了主人公却把殷疏寒刺激得剑招不稳,甚至换出了公孙灵驹被囚禁的情报。

妙月之前就听公孙灵驹说过,她的两位师父看起来是新派旧派水火不容,私下里却感情深笃,若是党争都无法阻碍两人私交,那恐怕是生死契友。翁秋暝之上,恐怕只有殷疏意能撼动这个铁石心肠狠毒自私的老头。

妙月和兰携乘胜追击,而轩辕台只剩下兰提和石不名了。

兰提的水准应对石不名绰绰有余,可石不名到现在都毫发无损。兰提的心一览无余。

星生的身旁坐着兰窈。兰窈心烦意乱,她毫不伤心,只觉得被冒犯。珍贵的处决权被宣天妩抢先了。她不大高兴,但无可奈何。

她身旁的星生忽然凛然道:“兰提不舍得杀石不名。他已经不记得我姐姐了。”

第145章 | 0145 轩辕台 三

杀或不杀,能不能杀,想不想杀。

兰提从来就看不明白石不名对自己的心,众人都如此艰难,他已经答应了族人,他不能食言。放在从前,两难的决定,兰提可以抹去自己的生命还给石不名,往后生杀大权交由族人决定。可他偏偏一直想和妙月走下去,活在世上,煎熬一世,生命就是他最难解开的命运诅咒,毒舌般缠着他的脖子,让他透不过气。

兰提记得那个静谧的时刻,石不名在俯瞰他的眼睛,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她身上有一种天然又古老的香气。每一个人类都可能在生命最初闻到过,将来无论如何颠沛流离,如何穷困潦倒,哪怕死到临头,母亲身上的气味也会像不期而遇的甘霖润泽孩子们干枯的嘴唇。

他和兰携有一个计划,他实际上就是不必杀石不名。兰携会帮他处理掉的。

可此时他胃中上泛出对生命的厌恶,对责任的疲倦,对两头兼顾两头难的决绝。他也想起来藏剑楼里的佛眼,七层高楼剑声寂静,莲座上的佛注视着他磕头发誓。阿兰若,菩提寺。

父亲死前没有放开过他的手。他是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他有难以逃脱的掌控欲,有让人难以适应的亲昵,但他一直陪在他身边,看他牙牙学语,看他蹒跚学步就拿着剑出招。往事一幕一幕,远处的山峰映衬着夕阳残血。

石不名坚毅的脸庞边擦过一阵剑风,兰提削掉了她的耳朵。

石不名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捂着流血的耳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此时她惊慌失措,她终于验证了猜想,兰提已经不再爱她了。人人都有底牌,她的底牌说出来别人会不屑一顾,但是她在之前就是这么信心满满。兰提是她的儿子,他在她面前就是软弱的,就是退让的。泍玟邮Q?群?舞????六久4零巴撜哩

但此时石不名的耳朵就在地上。

石不名喃喃道:“我们回不去了。”

“母亲,我们回哪去?”兰提轻声发问。

这难言的侘寂被星生的声音截断:“杀了她!至少砍掉她一条胳膊!你不来,我替你来!”

殷疏寒已经不是天都剑峰的掌门了,对他出手理所当然。但是漱泉山庄仍然是江湖上名言立册的门派了,星生对石不名出手名不正言不顺,他一旦出手,就要面临会审的层层审判。

兰提拦住了星生的剑,他急切道:“你不要动!你伤没好!”

他以为这是一次寻常不过的叮嘱,但是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星生看陌生人般看兰提,他轻声道:“我和你恩断义绝,你管不了我了。”

即使剑落了地,星生还有鞭子,他的鞭子缠住了石不名的脖子,一圈又一圈。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石不名的侍女再也不会坐视不管,如金破口大骂:“畜生!”如金似银一起上,星生伤重,不是对手。

兰提扶住了星生,星生推开兰提,轻飘飘道:“我说了,我和你恩断义绝。我要是畜生,你大概连畜生都不如。石不名的命是命,越辉生的命不是命。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只有你稀罕吗,只有你有感情吗?你背叛了我,背叛了姐姐。你去死吧。”

星生每一句话都怨毒而平静,轻轻说出,深深扎下。

兰提明明没有受伤,可脸上却像挨了一记重拳,他呼吸不上来。从心里钻出来的罪恶之藤破开兰提的喉咙,他喉头分明有腥味。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丹枫山庄也不能监守自盗,星生跳下来干涉武林会战,其他门派也不会坐视不管,星生安静地被带到旁边等审判。他靠着黑红的石柱,苍白的脸上忽然出现了静谧的微笑,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兰提的脑袋沉重又麻木,但他无暇思考了,他转身投入下一场战斗,妙月的剑上已经出现了细细的裂痕,殷疏寒的剑意灌满她整个袖子,在她的手臂上留下数不清的细小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