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月连连点头,兰拣微笑着点头:“多谢。”

二人走后,兰提叹了口气:“天枢太是兰家的脾性了,简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目前来看是好事,给他想要的,他就会听话。往后的事,要看兰拣能不能控制得住他。”

妙月掐了下兰提:“你也不告诉我。”

“替人保守秘密。”兰提抬了下眼皮,歉意道,“没有例外。这对秘密的拥有者更好。”

“而且她是男是女也不重要,我四姐要是个男人,也不影响她做酷吏。”

妙月想了想,也是。“家里只有你知道吗?”

“不止。但没人点破,也大概都觉得不重要。”兰提耸了耸肩。

奇怪的兰家人……兰曾牌位下的东西还在闪光。

妙月拾起牌位下的东西,她一看就吃了一惊:“金耳环?”

是女子物件,在兰曾的牌位下压着?

“嗯,金耳环。”兰提摊了摊手:“家中除了兰携爱钻赌坊,四姐爱坐在大伯膝盖上审犯人,其他人的日子都过得无聊。藏经楼去不成,就钻这些地方。不知道是谁发现的,我们那时都以为有什么故事。”

妙月啊了一声:“难道是你爷爷的红颜知己……还是你爷爷的姐妹……”

妙月浮想联翩时,兰提笑着摇头:“都不是。”

他捏了捏他自己的耳垂,耳洞里空落落的,他不在外露面时,从不配饰。

“祖父下葬时,遗失了他自己的耳环。再找到时,已坟土生青了。为做弥补,压在这里供人祭拜。没有红颜知己,没有不为人知的纠葛,这是他自己的东西。真相仅仅而已。”

妙月张着嘴,说不出话。以为是节外生枝的轶事,却只是丹枫山庄又一个腐烂的角落。

“这是我们姐弟兄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一起编过故事,可是又一起绝口不提了。自己去打听了,又自己失望。去年家宴,众人不知为何谈起,原来大家都知道了真相。”

这是丹枫山庄,一贯如此,没有例外,它有它的逻辑在,没有意外。有人苦苦挣扎这一套逻辑,却被越捆越死,妙月望向兰提。有人甘之如饴,如鱼得水,以为这世界会永远这样下去兰四小姐刚从地牢中走出来。有人苦心经营,二十年不肯松懈,只为了不要出局,把自己揉成了丹枫山庄乐意接受的面目,妙月不是才告别了兰拣吗?

“我有见过阿拣来这看这个金耳环,她一向很有远大抱负。大概觉得辛苦的时候,过来看一看,肖想代表家主的耳洞,便有盼头了吧。今夜大概也如此,只是她被天枢撞破了。”

兰提顿了一下,便听到妙月道:“这两个人都有远大抱负。不过我觉得兰拣有办法控制住天枢。除非天枢太令人失望。天枢应该对她好一点。”

兰提歪了歪脑袋:“那我的妙月有远大抱负吗?”

妙月垂眸,她吹灭了蜡烛。她抬头吻了他。

血腥味、陈腐的牌位气息都被远远地甩在二人身后。她现在要带他去找刚刚的槐花树。一瞬间的逃离也是逃离,哪怕那巨兽无处不在,但现在她要带他去槐花树下。兰提含着妙月的嘴唇,闻到她鬓边的花香。

这阵花香被带到黎明的枕边,入夏了,抱在一起睡已经不太舒服,但这两个人并不在乎,妙月叽叽咕咕地说话,兰提嗯着应对,彼此都已困得不知道对面在应答什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妙月睡到正午起床时,兰提早走了。院子里多了个眼生的侍女,在陪艳云玩,妙月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她轻功超群,对面也轻功不弱,一回头便举起手:“我是若水。”

妙月接过饭碗,督促商艳云赶紧吃饭,她嫌弃道:“你已经是八岁的孩子了,不可以再要人喂!”

一旁的若水翘着腿:“有什么关系呢。你还真想把她养大吗?”

是啊,艳云是养不大的。她的心智一直停留在现阶段,她哪怕老得瘫在床上,她自我意识里她还是个小女孩。师叔一直在找西域药物,可进展缓慢。兰启有那边也是一样的症状,兰提自然也在想办法。可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总得找出来下毒的人呀。人海茫茫,和商艳云有仇的人数是数不过来,和兰启有兰窈有仇的人也数不过来,但和苏晓霄有仇的呢……可她又失忆。

商艳云之前身边有两个弟子来着,一个橘叶姐姐,收归云露宫了,她知道什么早说了。还有一个绿烟……勾引兰拣失败,现在想来,她当然会失败。绿烟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是兰窈审人极有一套,她还能有没吐出来的东西吗?万一有呢。

妙月想了想,事到如今,靠治是希望渺茫了,总得另寻他方。

“求四小姐办事难不难啊?”妙月转头问若水。

若水怔住:“为什么问我?”

妙月揪住心不甘情不愿的若水直奔地牢,兰窈平时在那办公。她正奔过去,却见其他人都在打量她。外门弟子的脸上写满气愤,见她行色匆匆,便无声地用眼神交流。比往常比,更添了许多焦躁不安。

妙月最受不了这个,有话直说,靠眼睛说话算什么英雄好汉,她立刻抓了个人问:“怎么,出什么事了?”

“葵郎死了。”

妙月停下脚步,这是谁?若水在背后轻声提醒她:“金葵溪,和你一起参加了青衿试。”

“怎么死的?”

“天都剑峰。”外门弟子咬牙切齿吐出了四个字。

妙月仰起头,接住天空中的一滴飘雨,这天说变就变,不讲道理。

第112章 | 0112 自在河雨

妙月努力回忆葵郎那孩子,只记得又黑又瘦,人很窄,就像出生时穿堂过巷一样,身量窄,脸窄,剑更是极细极长。兰招和妙月闲聊时说过,兰窈兰携对天枢不满意,这对虎狼似的姐弟觉得天枢娇气不堪大用,唯一的优势就是姓兰。丹枫山庄有的是不要命的年轻人。

不要命的年轻人,丢了性命。青松涯下,自在河边,丹枫山庄的弟子在打捞他一片一片的尸体。河水湍急,河面上密密麻麻全是行船。兰家本就做水路生意,调动这些行船不费吹灰之力,阵仗极大,又是妙月没见过的残忍场面。

丹枫山庄的弟子们,一猛子扎进河里,又不断浮出水面。水面猩红一片,猛兽校服裹着的筋肉,不断从河水里捞出来。湿淋淋的弟子们都是一样的表情,就像水底的真正的黑鱼一样,冰湿黏重。

兰携挎着剑站在最大的船头,他发髻尚未输好,半边头发都垂着,腥风吹起他的发丝,露出血淋淋的半张脸,他刚杀过人。

天地间一阵血腥气。头顶电闪雷鸣。兰窈还没赶到。

兰携巡视众人的样子,令妙月无端想起兰启有。他是兰启有带大的。兰携的深眼眶里看不出一点悲喜,只有难以勘测的欲望,到底要杀掉多少人,才能平息丹枫山庄痛失金葵溪的怒火。

妙月扫视人群,她被薛若水一斗篷卷进了船舱里。刚才赶来后,他人就不见了。薛若水的小厮脸普普通通,他捂住妙月的嘴唇:“你不要命了?就那么大喇喇地看着?”

看个热闹的事。妙月低头一看,雨霖裹着黑斗篷蜷缩在船舱里,脸色发白,嘴唇都在抖。

“丹枫山庄自从兰启为身故,就窝着无处发的火。丹枫山庄元气早就趁着青衿试恢复过来了。兰提看着还是家主和武林盟主,其实他一再放权,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丹枫山庄的豺狼虎豹被兰提压着不搜查漱泉的下落,最近漱泉光明正大冒了头,兰启安、兰窈、兰携没有一个要善罢甘休,他们已经吵炸了天。又巧……天都剑峰那个小姑娘踢炸了火药桶。新仇旧怨全算在她头上。殷疏意不喜争斗,公孙独木难支。今天杀光来参加青衿试的天都剑峰弟子,也未可知!”

妙月打了个寒颤:“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兰窈也就算了,她不近人情。兰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