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聪明人就是不一样啊,学狗叫都这么像。

弟子总算走了。兰提已经穿好衣服下床,妙月还想再赖一会儿呢,被窝里没人了,赖不成了。

妙月倚着床杆装傻:“我应付得怎么样!”

不理人了。

兰提在弟子走远后,走到院落里。这天下午,艳云被师叔喊去玩了,兰提的院落里静得出奇,只有白胸脯的小麻雀落到井边,兰提往下看,妙月也跟着往下看。是口枯井,里面的水都是雨水。

妙月问兰提:“里面有什么呀?”

兰提微笑:“有青澜和紫瑚掉进去的剑。他们粗心,星生比他们爱惜剑。”

“有你的东西吗?”

兰提伸出手,小麻雀落到他手上,啄了啄他手心,又飞走了,道:“有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他们往我这里藏的画册,每次年长的弟子来查,我也躲不过,就往这里扔。和薛若水往来的信件,也会扔到这里。当时里面还有一些浅水,会飘出去。因为特殊墨迹遇水则融,也没担心过。现在不会扔这里了,淤泥堵住了。”

妙月给橘子树下的秋千垫了层披帛坐下了,秋千是她临时给艳云扎的,小女孩商艳云长日无聊,她得给小姑娘做点能玩的。

妙月抓着湿润的绳索,慢悠悠地荡起来:“是你最开心的回忆吗?我小时候也不爱学习,总逃课。云露宫教书的师叔也很和蔼,我就和我的毒老阿公跑到山上捉蜈蚣捉毒蛇,宫主就来捉不爱读书的小妙月,以及护着小妙月的老顽童。有一次宫主被蛇咬了,神志不清半个月,就再也不管我啦。”

“我那时也经常荡秋千。我一边荡一边想,山谷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呢?长辈们都说很危险,千万别出去。可是秋媛师姐出去采买,总是能给我带没见过的好玩的。我也想出去。而且我娘不是也不回家吗,我就觉得云露宫有云露宫的好,外面也有外面的好。”

“现在在丹枫山庄,虽然也是外面,可是呢,好像到了更大的里面。我在说什么呀……”

兰提摘下一朵夹竹桃花:“嗯,我听得懂。”

妙月继续道:“也许唐鸢滨才是外面,可是那对于唐道菀来说也是里面。红林梅州也是外面,对于林萦怀姐姐来说会不会也只是里面呢?可是对我来说,那都是新鲜的人,好看的风景。”

“武林大会虽然会给你我都添麻烦,但是既然出来了,总要结交一些不同的人,看一看不同的风景。我听闻桃源剑真的有如烟如霞的桃林,前辈们总是说呢。九雷岛的前长老去世前,还挂念岛上的一种海鱼,生吃鲜美无比。有生之年,我也想去北边的天都剑峰看一看,会认识一些北境的宛国人吧?也想去阿彩姑娘的家乡南理猫菇镇走一走,阿彩告诉我,猫菇就是猫吃了会醉酒的一种蘑菇。路上遇到不平事,就出手。遇到恶人,就狠狠教训。”

兰提被她拉到身边坐着,秋千架宽敞,坐得下两个人。兰提将夹竹桃往妙月耳边一别:“那时,你身边有我吗?”

妙月望着他,一边笑,一边总有流泪的冲动:“我从来没想过,会没有你。”

“最后,你会跟我回家,回我的家,云露宫。”

妙月看着他的刻度表,忽然抱住兰提的肩头:“你要多爱我一些,我们才能同行。”

兰提摸着她的头发:“我想立刻就和你走。”

风吹过妙月的黑发,将刚刚的那朵夹竹桃吹落到泥地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又因为这巧合相视一笑。兰提扣住妙月的手:“我保证,我会离开这里的。”妙月翻看他的纹身,那片精巧的水月,她毫不犹豫相信他的话:“嗯。你不是去算命了吗?第二次是金玉良缘。”

第099章 | 0099 干戈

兰提不愿意去,那有人愿意去。兰窈整理完半个月的案卷,听说父亲在审妹妹,也要去凑个热闹。

翁秋暝的穿骨镣铐兰窈给他取了下来,不过治愈阶段,难免疼痛,兰窈又给喂了一些镇痛的毒液,翁秋暝每天昏昏沉沉跟在她身后,兰窈发善心的时候,比如此时,她就给他多喂几勺,那他就可以安睡了。她弟弟小招问,这是不是姐姐最长久的男人?兰窈耸肩,也许呢。

翁秋暝趴在兰窈膝头:“出了什么事?我不想你走。”

兰窈抚摸着翁秋暝的头发,他被她洗刷得很干净,已经是一只放弃了挣扎的宠物。

四小姐微微笑:“我妹妹遇到了一个很像池悟风的人。”

兰窈早已有所判断,浮华浪荡的江湖少年总是一模一样,既要躯体,又要眼泪,不要束缚,不要责任,他们开心了,却会在停经的地方留下哭泣的声音,而这些人有技巧的,就会像鸟一样飞走,没有技巧的,则会被绊住脚,为他们的轻率无耻付出代价。

翁秋暝听到这个名字,困倦的眼睛忽然睁开。

兰窈的手指滑到了他的眉骨:“池悟风是你师兄还是师弟?”

“……是师弟。我师父殷疏寒早年无人理会,亲养的儿徒只有我。因为他籍籍无名,我也籍籍无名。师弟则不同,他出名时师父也已经率领新派,成为剑峰之顶了。”

兰窈摸着他的耳垂,她亲了亲他苍白的脸颊:“池悟风在外面花天酒地时,你在辛苦做卧底,他眠花宿柳,你却在谋划杀了兰提,杀光他身边的剑侍?”

翁秋暝抬起他颓废无光的眼睛:“时至今日,我已尝因果报应的滋味。”

“不,我不是说你可恨,我是说你可怜。殷疏寒早年心法未成,师兄殷疏意比他名声大得多,你跟着毫无前途的殷疏寒当儿徒,也毫无前途,等他名满天下,你却又一次隐姓埋名,潜入山庄,辛苦谋划,与喜怒无常的漱泉夫人共事,你会觉得委屈吗?”

翁秋暝的眼皮又垂了下去:“儿徒、师父。是师徒,也是父子。我委不委屈,丹枫山庄不是最该理解我的吗?”

兰窈抚掌笑:“那你是生错了门派吗?殷疏寒已死,无人替你报仇了。新派的阴谋已经被风吹走,只剩下逃窜的石姓鼠辈,和来伏降的殷疏意。公孙她名声很响亮,可是如果按照冬影心法的进程来说,她不成事。殷疏寒来不了了,我会把你的牙齿呈给公孙看,呈给殷疏意看。你要不猜猜,他们会说什么?会道歉吗?”

翁秋暝的眼皮已经越来越沉:“意长老,他是个好人。公孙,我不认识。我没有生错门派,我和师父的相遇是我走运,没有他,我早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他选人卧底的时候,选了我,我知道师父一定爱我更多。我总是被和悟风作对比。他长得引人注目,我长相平淡。他嘴甜,我嘴笨。他剑法快,我心法强……哈,其实不仅是因为我适合,还因为他不愿意。”

翁秋暝又一次睁开眼睛,他那张苍白的脸居然还会有愤怒的情绪:“你可知,他说什么吗?”

“即使是生养他的门派,他也不愿意以身回报。为卧底者,九死一生,他说大好年华,还是不要去见不得人处。我那时想,师父当年拉扯我多有不易,他尽其全力培养我,我就算是为他死,又有什么不甘心?”

“陪伴兰提左右时,也会遇到悟风,他过得那么逍遥自在,他招摇撞骗,其实不也是见不得人的行径吗?他和我对视,我觉得既刺激,又骄傲。我做的才是正确的事,他只是毫无贡献的花花公子罢了。”

兰窈若有所思:“原来你那时是那么想的。你真是成功的卧底,青澜紫瑚被你害了性命,他们是二伯最拔尖的弟子。”

翁秋暝突然笑了:“是的……他们为人直爽可爱,杀人干净利落,实在是两个很好的孩子,大好前途,全部葬送我手。为什么呢?因为石不名她不想兰提太高兴……落了单的兰提,会不会很孤单,很脆弱?那对亲密的父子会在这件事上产生分歧吗?”

“后来啊,兰提真的和兰启为起了干戈,后面大范围清查是兰提据理力争来的,兰启为不是几次要叫停吗?兰提他那么聪明,疑心那么重,可是他又喜欢自欺欺人,他死活不相信他亲娘会是天都剑峰的势力,好几次他都想往那个方向猜,他都不信,我赌到了,我赌到了他的躲避,他的自欺欺人。他是真爱他娘亲的,可是石不名半点不喜欢他。”

“我是成功的卧底,我传送了很多情报,学会了武功,我监视石不名时,我还教了许多招式给她,还把我这位少主的想法猜得一清二楚。不过我被抓住了,后面的事我失败了。”

兰窈摇了摇翁秋暝,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他:“原来将睡时,你能说这么多话。”这给她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你不问我青澜紫瑚死时,我伤不伤心吗?”

兰窈愣住了:“你不说,我是绝对想不起问这个的。”

翁秋暝的笑容幅度从来没有那么大:“当年跟在兰提身边当剑侍,我们几个人其实处得很好。青澜紫瑚的家人每年做冬靴也会给我和星生准备一份,如果他们两个还活着,今年我也会穿宣天妩给我做的靴子。”

“每年山庄下雪,我踩着靴子,走在雪地里,都好像走在剑峰的山道上。午夜梦回,我每每想起那踩在雪地中咯吱咯吱的声音,都快分不清我是想起了山庄,还是想起了故乡。我很伤心,他们死的时候我很伤心。青澜死前捂着脖子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不要他那种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