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见到妙月,心一直无处安放,又见到了另一个心无处安放的人,他的妹妹,从池悟风到谢冰疑,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又认真道:“他不是自己吓自己,他是在撒谎。”

“他也觉得你不会真的来问我。你敬畏家主,不会对我的决定有质疑。只是他没想过,你如此在乎他。”

兰窕红着眼睛迷茫。

兰提仰天叹气:“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要跟你断了而已。顺手泼桶脏水给我。”

他就没有说下去,他还记得他这个妹妹被池悟风骗得身无分文后仍然对池悟风死心塌地的前尘往事,再说下去,不又是旧事重演。他不想被再乱打一顿。

兰提还试图安慰她:“世上的好儿郎多得是,到南理去,到北境去,一个撒谎精谢冰疑,就算了吧。”

兰窕吸了吸鼻子:“……你讨厌他也不能这么诋毁他,你根本不了解他!他对我真的很好!他有很多新奇的话,而且言行一致,堪称君子!”

“举个对你好的例子,给我听听。”兰提想转身就走,但是兰窕抓住了他衣袖,兰提便干脆搂住堂妹,防止她情绪太过激动,吵嚷起来。

他很后悔。

他第一次见谢冰疑,是被谢流栾引荐的。谢公刀传人谢流栾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实刀客,提起来恩公兰启为,几乎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对兰启为的怀念和尊敬甚至超出兰提,每每提起恩公,他总能声泪俱下,数着启为恩公的好。

谢流栾说:“鄙身空为一门之主,家人流离失所,先祖四处流浪四处碰壁。家中小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发起高热来也无人管。鄙身记得背着他四处求医,启为庄主宛如天神降临,救小儿性命,亲自照顾,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那个发烧的小儿,后来长成了仪表堂堂的谢家少主谢冰疑,目光灵慧,刀如疾风。

兰提要践行兰启为对谢公刀的誓言,要帮人家安身立命,自然会对人家负责。谢家少主,武功在同龄人里颇高,他说他要建功立业,兰提给了青衿试的机会,他说他要开拓眼界,兰提让纹尺给他开了衣物首饰库房随便挑,华丽装扮的谢家少主更漂亮了,他说他想娶阿窕……什么时候的事?也好啊。阿窕愿意,四叔也觉得谢冰疑还不错讨人喜欢,那就好啊。

兰提对谢冰疑就这些印象。

看着兰窕如数家珍谢冰疑的好,兰提不禁失笑。这一笑又招惹来兰窕的不满:“喂!你也就比我大一岁,不要像我的长辈一样。好像你觉得我很幼稚……逛夜市,看花灯,大家不都这样吗?”

兰提心想,他笑是因为谢冰疑给堂妹买灯的钱那都是找纹尺要的。兰家的钱左边口袋出,进了右边的口袋,有点滑稽。

兰窕还在设法向兰提证明谢冰疑的好。兰提迈开步伐,妙月此时醒了吗?妹妹还挎着他胳膊,兰提早就不在听了。

“他的想法和家人们都不一样。我总和他吵,也吵不过他。所以就觉得他应该比我聪明。他总说我蠢,说让我想想山庄的弊端。想不出来就是无可救药。”

兰提终于又听了一点。

“他和老四打起来,我一点也不意外。他就是那样的人。”

兰提默默听着,闭上眼皮,在眼眶中翻了个大白眼。兰提抽出自己的胳膊,管闲事他很生疏,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前面就不顺路了,就此别过吧。你目前还是没有什么能说服我的具体证据,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谢公刀武功的七寸在哪里?”

兰窕不答。

“你见过他练刀吗?”兰提随口追问了一句。

兰窕又不答。

她沉默半刻,怯懦道:“他没有把我当回事,是吗?”

江湖儿女最实际的问题便是武功,兰窕绝望地意识到,谢冰疑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谢公刀的高阶段式,更不要提和她推心置腹谈论谢公刀的强处和弱项。

她和谢冰疑连知心好友都算不上。

兰窕仍然还在挣扎:“三哥,我带你看完那样东西,你能相信我吗,相信我所见的谢冰疑吗?”她都不知道她在挣扎什么。

“你等我一会。”

兰提急着回去确认妙月在哪里。他手头有东西要送给妙月,他过了窄桥,见了星生,雨霖暂居剑侍别院,他问及妙月。星生耸肩:“没见到,练功去了吧。”两人并未多说,兰提急着找人,星生也不耽误他。

兰提又顺路折返回来见兰窕:“去哪?前林吗?我去那里找人。”

“就在通往前林的偏门。那里有棵梧桐树。”

“啊……我知道了。”

丹枫山庄神神叨叨的鬼故事极多,杀孽那么重,自然会有人心虚。求财的从来不拜附近的财神,求姻缘的也不会问这里的月老像。但是也有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时候,美丽传说的诞生也只需要一株树干形状奇异的梧桐树。

大约百年前,梧桐树干有着男女缠抱的姿势,因此被奉为姻缘树。过了一百年,树干早膨胀得变了形,但到树下求缘的习俗没变过。

兰提没带妙月来过。丹枫山庄的神树不吉利。

前林都快逛完了,兰提也未见到据说早起练功的妙月。他越来越不安,也越来越听不进去兰窕在说什么。

及至到了树干下,他也只想离开。兰窕还在执着展示那幼稚的树干刻字,兰提的目光已越过她,到了那堵可疑的墙。他的耳朵也听到了可疑的声音。

兰提捂住兰窕的嘴,她降低了音量。

梧桐叶落,野猫哭啼。兰提拔出他腰间秀气的长剑,飞过偏门,剑气如冰,兰提逼着剑下的人往墙角靠:“跪。”

兰窕轻功不足,过来时,正见到谢冰疑神色如常地出现在山庄之外,只是姿势却是跪姿。

“阿窕。”谢冰疑看向兰窕。

“再叫她一声,我会割断你的舌头。”兰提挑起他的下颌,厌烦道。

谢冰疑仍然笑着,他笑看对面的妙月:“应姑娘,我似乎说错了一点,现任兰家家主和他的前辈们一样啊。”

兰提也转过头,他怀里扑进来一个人。

妙月根本无暇理会谢冰疑,她猛扑到兰提怀里,又惊又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兰提的剑差点被她撞掉,他立刻收了势。

“你怎么瘦了?你还好意思让我好好吃饭呢。”

“光画画不写字是什么意思,之前又写那么厚。你这个人真是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