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二楼,因为是八角塔楼,十六间一模一样的房间,敞着门的是兰提的房间。其他都空置,商艳云被抱进了其中一间,妙月一路上都觉得匪夷所思,进了房间更觉得匪夷所思,阁顶开得很高,一张宽床,几个高柜,一张几案,几个蒲团,就是全部了。

开了窗户,是无边无际的绿,和浸到骨子里的潮湿。这地方不谈舒适不舒适了,它就不应该住人啊……兰窈靠着门框,若有所思道:“我几乎不到这地方来。他小时候跟着二伯住,之后才搬来。他以前跟我挺亲的,后来不跟我好,以前我不理解,现在我觉得这屋子责任很大,是谁都要心情不好的。”

妙月问道:“嗯,你不住这种格局的房子吗?”

“当然不!我们那没有这么多破树。有阳光的,虽然顶有点高,但是和外面的屋子差别不大。隔壁的屋子我也叫人给你扫出来了,就是东西还不全,一会有人来送。没事,小曦能住这么久,应该就能住人。”

妙月送走兰窈后,对着住宿环境直叹气,回头又给商艳云喂了药和蜂蜜水。自己则是去洗了个澡,洗澡得下楼,还好这是兰家不是皇家,洗澡没人伺候,她泡完桶浴就回兰提的房间躺下了。反正他不可能介意她躺。

床前有许多书,粗一看也没什么特别的,琴谱棋谱诗集游记策论经学什么都有,不太新,他应该真看过。

妙月一一打开来看,又一一放回去,兰提的字迹时不时出现在书页里,都是正经批注,是他的心得。妙月读书找他的笔记像寻宝,她就这样和兰提温馨地隔空互动着,直到她翻到一本春宫……

然而是捆在一沓书籍中,看来他从来没拆开过。妙月拆书结都有点费劲。一整册书都是新的,都是些鬼故事,美女画皮之类的,春宫是赠的,应该是这些香艳小故事附赠的插图。

他好像没看过,那没意思了。

妙月又随手翻开一本很厚的书册,竟然是彩页,又定睛一看,是……各路淑女的名字和画像?妙月笑吟吟地从头翻到尾,正气得心中有个小风箱呼呼点火,便在最后一页看到了几张纸,兰提亲笔,力透纸背。

三月十五日,星生与青澜打架,劝架。烦。

三月十七日,生辰日,见了很多人,不想见。

三月十八日,烦。

三月十九日,又一次经过,母亲不曾看我一眼。

三月二十日,野猫群架,打翻了海棠花盆。

三月二十三日,父亲提及婚事,烦。

又揭过来一看,还有一行小字:得想个办法让父亲停下来……

妙月翻到第一页,发现这本名册是两年前了,书架也没有新的相亲册子出现,那大概就是他想办法成功了吧。

第081章 | 0081 藏经楼

妙月渐渐睡着了,夜晚时床榻边有人摸过来,妙月四仰八叉地看着他,兰提惊讶地看到了妙月,他才沐浴过,水汽氤氲着长发,妙月刚要说话,就被他带到了被窝里。他紧紧搂着她,妙月玩着他散下来的头发,不一会怀里就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熬了两个大夜,他累坏了。

妙月想了很多事,她盯着床帐想到了春风会催开碧桃花树,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夏天在这练武不会闷热,秋天的三丹枫林悟道练习心法必然进展很快,等过了冬天……过了冬天,刻度表还是没有满,兰提他会死,而月老会带着选择来找她。

她想得入神,怀里的人却突然动了,夜间,二人对视,兰提的眼神迷茫又迷惑,他轻声问:“妙月,你还喜欢我吗?”

妙月措手不及,摸着他的头发:“当然了。”

兰提还是迷茫地盯着妙月:“你会突然不喜欢我吗?你会突然害怕我,然后抛弃我吗?”

“你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妙月捏着他的耳垂,他把长耳坠摘掉了。

兰提翻了个身,愣神许久:“嗯……梦到了父亲和母亲,也梦到了你我。”

“父亲母亲……你我?你我,梦到了你我什么?”妙月警觉。

兰提怔怔道:“父亲还在世,母亲对我说话了……你不认识我了,我也不认识你……头好痛。”

妙月心中一惊,互不相识不是月老给的选择之一吗?

他不再往下说了,而是坐起身来,背对着妙月,之后又走下床,打开了一个柜子,朝妙月招手:“给你看我童年最宝贝的东西。”

妙月跟着走过来,却看到了一只残破的风筝。

因为有很多年了,风筝纸早就发黄发脆,也褪色得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

他在云露宫有对妙月提起过风筝的事,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漱泉夫人石不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一直因为我出生的秘密恨着我和父亲,但是她短暂地关心过我。短暂得应该不能称之为……算了。有一年过生日,她带着我做风筝,还给我写了贺寿手札,那年的春天一直在下雨,我天天盼天晴,盼不来一天雨停。我父亲也恨她,他总有那么多的理由把我带出去,不让我再和她接触。她又恨起我来了,她又恨我了……可是我不能对父亲有怨言,因为我如果有怨怼之心,我就连父亲都没有了。”

兰提转过来风筝,将手札取下来递给妙月。

女人刚正的字迹映入眼帘:谨祝我儿兰提千载东风,万里鹏举,千秋贺岁,平安百年。阿母石不名。

信纸上颜料早已褪色,只有形状还残留,看得出是兰花与青石。

妙月将手札递还给兰提,她是在月水花镜中窥得兰提过往情绪也罢,是了解了商艳云和他父母的恩怨也好,都未曾亲身经历过。他过往的一片残页掉下来,在她心中惊起柔情的涟漪。

兰提打开灯盏,毫不犹豫地焚烧了这页薄纸。妙月反应不及,火舌已经吞没了这张隔世经年的祝寿信笺,字迹、兰花、青石全部化为乌有。

兰提又将风筝取出来,遂又踩烂了本就残破的风筝。兰提将狼藉草率地塞进柜子里,转身看向妙月:“恨一个人比一直在原地等待期盼得到她的爱要轻松多了。”

妙月不禁发问:“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要给我看呢?”

兰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四下很安静,屋檐滴水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你休息好了吗?天黑着,我带你去藏经楼。化解反噬之道,应该就在其中。”

妙月点头:“嗯,休息好了。你要带我去藏经楼,那恐怕要先去挖你父亲的坟,拿钥匙?”

兰提哂笑:“不需要。”

他指的不需要,并不是他有第二把钥匙。精致繁复的藏经楼门锁,兰提划破手指,血液像唤醒了门锁里的什么,锁里的层层关卡一道道打开的声音刺激着妙月的耳膜,妙月贴着门锁静听,直到最外层的锁轰然打开。

二人进去后,兰提才解释道:“以前不明白为什么,见过云露宫之后就知道只是蛊虫而已。门里大概有成千上万只蛊虫,新鲜血液的刺激使蛊虫移动,移动又改变了门锁的重心,所以会自己打开。我只开过一次,被父亲教训得好惨。”

“为什么?”

“担心我偷学武功,走火入魔。”兰提提着一盏暗灯,牵着妙月的手拾阶而上:“武林盟主想什么时候打开就能打开,看起来对其他人不公平,其实学过武功的人都知道,学杂了并不会助益武学,反而会走火入魔经脉断裂而死。在此处参悟,基本上只能参悟自家的武功,除非是心法修炼到了登峰造极水准。”

因为没有点灯,妙月几乎只看得见路,和散着头发宽袍松衣的兰提,她也散着头发,暗红色的裙摆拖到地上,她朝兰提吐舌:“兰君,我像不像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