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萱心里挺不是滋味,姜家那小姐她是并不厌烦的,几次接触下来反觉得这孩子带着股天然的纯莽,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且她对着自家人是真心不错了,这些天还忙里忙外地帮着相宅子,陆萱也是不忍看自己妹妹与她因为点龃龉就伤了情分,然后分开各自难过。

她想了想又走近一些道:“你们不是昨个约好了一起去看宅子的么,那宅子…”

说话间脚底踩到了一物,陆萱低头看去,躺在她鞋底下的正是昨日姜兮月送来的宅院卷录,她刚想低头去捡,陆缱便先一步弯腰拾起,轻轻掸了掸土,就随手扔在了一旁的书架上。

“嗯,出了些变故,”陆缱扔完就不再看那卷录一眼,“那宅子不合适,我这几天再去看看别的。”

“可是那卷录……”陆萱的眼睛还落在书架上面,她想说那卷录不是姜小姐拿来的么,就这样放着不还她了么?

陆缱低头在案上铺开一张宣纸,开始磨墨,左右宅子一时半会寻不到,她还不如先将学生用的课桌图纸给画出来,她缓缓地在砚中研着墨锭,分神答道:“不用管,姜兮月想要自己就会来拿。”

反正不论如何她都会再找来的,总归不能让那脏东西一直拖累着自己就是,陆缱心中冷笑,继而发现自己的手顿住了,她眸色晦暗了一瞬,接着挽袖磨墨。

陆缱摆明了是不愿多谈的模样,这让陆萱急也无处使力,十三就是这点不好,一旦抱定了主意要当闷葫芦,你就是拿锯锯她,都锯不出一个嘴来,她有意打听两人因何起了争端,却也晓得十三肯定是不会说的,就是这倔脾气,真让她这个当姐姐的挫败不已。

沙沙的研磨声响了片刻,砚台中已然盛了一汪墨泉,陆萱看着妹妹选了一只勾线的狼毫,用笔峰在泉中舔了舔,便在纸上勾勒起浓淡均匀的墨痕来,看陆缱画画是件极舒心的事,因为对臂腕的力道掌控入微,陆缱能轻易地在笔尖下描绘出自己想要的线条,她下笔向来从容,如龙行云间,从无半点晦涩,是以即使只是画个图纸,都能令人赏心悦目。

陆萱就这样看得一时入了神,等陆缱已经画好了桌椅的轮廓,正在细细描绘桌斗的尺寸时,她却忽然想起了一事:“对了,我记得姜小姐进门时冲你喊过潘靖元什么的,莫非你们吵架是因为潘公子?”

画线条的笔尖忽地顿住,只转眼间就在原地晕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陆缱叹了口气,她直起身将毛笔放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张废掉的图纸揉成了一团。

“姐姐,”陆缱抬起的眸子里有着几分无奈,剩下的就让陆萱读不透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无论姜兮月还是潘靖元,跟我们都并非一路人,他们瞧着我们这些小民活得有趣,一时兴起与我们往来往来罢了,等到了时候总归还是要走他们那条富贵大道的,你我对此不必认真。”

陆萱问都没问完呢,就被陆缱给堵了回来,她总觉得自家妹妹这话说得略有偏颇了,可也不好反驳,毕竟照着这话深说下去就变成了她好似在教唆十三去攀高枝一般,陆萱有心以后慢慢拿话去开导妹妹,让她莫要对人如此高竖心墙,多少也该彼此间交付几分真心才是,不过经方才一番话,她也算是断了个念头,默默地将潘靖元从自家妹夫的人选名单上划了下去。

十三有处说的对,她们平头小民的,确实与人家不当对,这要不是一路人硬凑在一起,怎么想日子也不会过得多美满,还不如让那侯爷公子与国公小姐凑成一对,门当户对的瞧着也舒心,哎,只是希望十三能寻空与姜小姐分说明白,别让她再因着争抢男人而恨上自家妹妹了。

她暗暗收了心,重新替陆缱铺上了纸,却没瞧见另一侧白色的衣袖下,握着纸团的手背上筋骨道道凸起。

说着再寻地方,陆缱便重新忙绿起来,只是也不知是她已将城中的宅子都逛了个囫囵大概,还是最近出手宅院的人家着实不多,总之她又找了五六日也依旧没能寻到处称心如意的,这期间常宝珠找过来一回,她那边也是一有空就出去寻宅子,同样也是收获寥寥,两人对在一起叹了会儿气,便说再寻几日,若实在不行就瘸子里挑将军吧。

常宝珠倒是好奇过姜兮月在做什么,陆缱只答不知,她也确实不知,她本以为按着姜兮月的性子,一定是忍不到三天就得再杀回来,可没想到这回姜兮月到挺存得住气,竟是一别多日不见音信,倒似要与陆缱叫板,看谁先去找谁一样。

对此陆缱的反应就如同对那丢在书架上的卷录一般,直接视若无睹,一旦静下心后,她也曾想过那日对着姜兮月是否太过苛待,可只要思及姜家已然做出那种举动,姜兮月却还有脸冲她质问,陆缱就气到恨不得当姜兮月此人从未存在。

她这样不闻不问又过了几日,每日不是出门去看新找的宅子,就是窝在书房画写图纸,不然就是采办文社的用具,俨然一副无暇旁顾的忙碌状,不管别人是否要中途撂挑子,陆缱是一定要在下月将文社给开办起来的。

然后这日傍晚,她刚验看完木匠交过来的一批桌椅,回到家中,就撞上了等在堂厅内哭丧着脸的蒹葭,蒹葭看见了陆缱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扑过来就恳求道:“陆小姐,劳烦你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她都连着五天不肯回府了,整日都待在别院里吃酒生闷气,再这么下去,夫人不得把我的皮给剥了哇!”

众所周知,喝了酒的大小姐会变猛1。       2977⒍47932

第0089章 谁愿意去定劳什子的亲(大小姐在出柜的边缘悄悄试探)

时间退回五日前,话说自那日姜兮月挨了掌掴回家后,心绪一直难平,一会儿想起陆缱的无情,气愤难当咒骂不止,一会儿又深觉遭了那样莫名对待,委屈至极偷着抹泪,着实是伤神了几日。

她自忖也没错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最多只是后头被气急了才说了那些难听话,可若非是陆缱先冷脸对她,她怎么也不会赤急白脸地出口伤人,陆缱最后还来逼她,那咄咄逼人的模样也不知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酸涩涩的滋味咽下喉,再想想近来自己伏低做小诸事都顺着陆缱,却换来她时冷时热的态度,姜兮月也别扭上了,谁还不是一身的脾气呢,就兴她陆缱高兴时理你两下,哪天别着劲了便说翻脸就翻脸不成?她堂堂国公小姐,全府捧着的掌上明珠,岂能次次都送去给她姓陆的作践。

肚里多添了道囊气,可能就有些容不下饭了,方婉华是多眼尖的人啊,自己宝贝女儿碗里的饭顿顿少了一半她能瞧不见么,她就又叫了关雎来问话,关雎虽没蒹葭晓得的内情多,却也知自家小姐是和陆缱吵过架的,反正就是她不答夫人也能着人去问马夫弄清小姐的行踪,所以关雎就老实地交待了小姐是从陆家回来后才开始不痛快的。

一听又是陆家,方婉华眯起了眼,她当然听闻了陆家那丫头依旧在与宁海候的公子不清不楚,这下方婉华自以为找到了症结所在,当晚用膳时便遣去下人轻声拿话排解女儿:“靖元那边你不用忧愁,你父亲几日前和我说了,已经与侯府通过气了,宁海侯似乎也乐意促成与咱家的美事。”

姜兮月正在心不在焉地刮着碗里的粥,闻言就是一怔,再抬目时忽然就激动起来:“娘,你是要让我和潘靖元定亲?!”

方婉华原以为女儿知道消息后会羞赧展颜呢,没成想却是这么个反应,她不由得也犯了迷糊:“这不是兮月你一直都中意着靖元的么?”

姜兮月突然就哭了,她把调羹摔进粥碗里,掉着泪气急道:“谁中意他了!谁中意他了!我才不要和他定亲!娘你去和爹说,让他千万不要和潘家提亲,他们那边提的也不要答应,娘你去跟爹说啊,你去说啊……”

她哭到后面直接扯着方婉华的袖子,一张脸都全是泪花,这下可心疼坏了方婉华,她家兮月向来是自己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几时有过这样恸哭的时候,也就是刚生下的那两年,跑步尚还不稳的时候,摔倒了才会如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方婉华也不管提都提了,此时又硬要把窗户纸糊回去会怎生得罪到宁海候了,赶紧就将女儿搂在怀里不住拍背哄慰:“好好,娘去跟你爹说,等你爹一回家就去说,潘靖元也就考中个探花,连状元都不是,他家门第也没咱家的高,咱不想稀罕他便不稀罕了就是。”

姜兮月在母亲怀中抽抽噎噎的,她是真的难过到了极点,仿佛有把刀从她的心一路穿透到了五脏,怪不得,怪不得陆缱当时见完潘靖元阴沉着个脸,怪不得自己一提潘靖元她就冷冰冰地讥讽回来,自己那会儿还有脸骂陆缱岔着穴和别人肏,岂知在陆缱眼里她才是那个快要与人双宿双飞的背信小人。

姜兮月痛悔难当,她既恨潘靖元跑去与陆缱告状,又恨自己当初在母亲头回询问此事时没有一口回绝,甚至还生气爹娘作何动作得这般快,还有那宁海候,他自个儿子喜欢的另有其人他不知道么,怎地都不犹豫下就想要点头答应了!

如此怨了个过来后,姜兮月又回头怨上了陆缱,要定亲的事她也是被蒙在鼓里,潘靖元能去与陆缱抱怨,难道她晓得了就不会么?她姜兮月的心不早早就刨开给陆缱看了,里面装的除了她哪里还有旁人的影子,可陆缱就会冲她发火,明知道她傻得什么也不清楚,却半句都不跟她解释,非逼着她说些伤人的话才痛快,难道她就想么,难道当她乐意么,若是能选的话,即使只是厮混,她也只想与陆缱长长久久地处下去。

谁愿意去定劳什子的亲!

姜兮月忽然又从方婉华怀里抬起头来,用着通红的眼睛小心乞求母亲道:“娘,我这辈子能不能不成亲,就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侍奉你和我爹…”

方婉华让女儿挂着泪珠的眼睛看得心软成一滩,她把姜兮月在怀中又紧了紧,一刮她哭红的鼻尖,却是叹了口气:“若是能一直将你养在身边,娘何尝又不愿意呐,我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自个都疼不够,怎会甘愿送去别人家侍奉别人家的爹娘,可这就是命啊,女人的命,哪有女儿能一直待在家中不嫁人的,我若是拦着不让你嫁,别人不会说我是疼女儿,他们反倒要说是我这糊涂娘亲害了你。当年你姐姐出嫁时娘也是心头跟剜了肉一般,可是没法子啊,娘也没法子啊。”

想起自己出嫁后随夫远守边关的大女儿,方婉华就酸涩得眼里也浮出水光,那门亲她是真作得悔了,就不该选那种武将之家把女儿嫁过去,本以为看中的那儿郎会在金吾卫里谋得个好差事,谁知他却脑袋发了疯非要去西北镇守边关,只可怜她的宝贝闺女啊,在那全是沙土的荒凉地待着,三年都不见得能回来一趟,也不知那张俏似自己的娇美容颜被蹉跎成了何等模样。

思及此方婉华也动了悲情泪珠潸然而落,姜兮月看她母亲这般伤心模样,还以为自己有了希望,她拿出手绢替母亲拭泪道:“娘,你既然这般不舍大姐,就更不能让我嫁出门了,别人就算嚼舌根那也得看看咱们家是谁,我们国公府的牌匾挂在那儿呢,他们还敢到你面前瞎说话不成,再说我若是出嫁了,娘你就不怕我也步了大姐的后尘,突然就从你跟前被带去了见不着的地方?”

姜兮月满以为这话能打动她娘呢,谁知道方婉华听到后面却噗嗤笑了下,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还想你是为何突然说不愿意出阁了呢,原来是怕这个,闺女你放心,娘这次再选人定会给你选个十全十美的,才不会让你吃了和你姐姐一样的亏。”

这竟是说不通了,姜兮月一气之下跳了起来,重重跺着脚:“他再好再十全十美我也不想要!我就想待在家里做老姑子不成么!”

方婉华都让她无理取闹得乐了:“傻孩子,净说胡说。”

姜兮月急得眼泪又开始在眼眶打转:“娘,就非得让我嫁么?”

方婉华刚想再笑她傻,突然却是话音一顿,女儿今个如此反常,听说要与潘靖元定亲时更是哭到悲不可抑,种种迹象忽地让方婉华疑窦丛生,莫非…兮月是另有了喜欢的人了?那人身份不好,不能与兮月成亲,她才如此这般闹着不想出嫁?

越是这般思索,越发觉得正是如此,女儿近些天来的忽喜忽忧也都有了能说通的理由,方婉华心往下沉了沉,她却还是不想阴下脸吓着了姜兮月,只是狐疑地打量着女儿开口道:“兮月,你与娘实话说,你可是又有中意的男子了?你也别怕,你跟娘好好说说,只要那人品性好,只要他家里能在五品以上,即便是…”说到这里方婉华咬咬牙,“即便是鳏夫或者已有了妻儿,娘也能想法子替你理清障碍,你若真是爱他心切,他出身再低一两级也不是不成,总归有我们国公府在,怎样也能给他谋得个锦绣前程。”

姜兮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娘说完这番话,说实在,以着他们姜家的高位,她娘愿意如此降低择婿标准,已经远超过姜兮月的预料了,连鳏夫与成了亲的都行,任谁听了不得说一句国公夫人是真宠女儿,若姜兮月喜欢上的是个男子,这会儿定是已经欣喜若狂地与母亲讨价还价了,可惜,她偏偏看上了个女人。

方婉华尚在殷切地注视着她,眼底还有一份小心藏好的焦急,可姜兮月开了开口,却无论如何都没勇气道出陆缱的姓名来,她最后只能干巴巴地笑了笑:“娘,你说什么呢,我从哪认识的鳏夫啊。”

“真没有?”方婉华不信。

“没有,不信你问问蒹葭她们,我这些日子根本就没见过任何男子。”姜兮月觉得自己咧得嘴角都疼了,她娘又追问了几句,都让她极力地否认了回去,这才半信半疑地暂且放过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