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她们端着菜回了厅堂,陆缱她们一没在,常宝珠俨然就成了在座中的孩子王,她正与大小女娃讲着《双姝传奇》的后续故事,很显然常宝珠是打算让两个主角继续破案冒险,陆缱过来时正听到跟稻芳斋一条街的黄记烧饼家的阿喜脆着嗓音问道:“所以白露女侠在外游历时听见有人在密谋偷盗神兵营图纸,还要栽赃给蒋千金家里,就火速往京城赶,接下来呢?”
“接下来她就在途中遭遇埋伏,坏蛋们请来了全天教的余孽,指使他们借机报仇,同时也一并除去己方的后顾之忧,这群人里面有个武功特别高的妖道,白露女侠打不过他。”
听到这里围着听故事的孩子们齐齐发出惊呼,纷纷为侠女开始担忧,一个个更加聚精会神地竖着耳朵,等着听侠女如何困境脱险,可常宝珠却是一锤掌心,皱眉道:“再接下来我就想不出该如何发展了。”
阿喜就特别失望,她算是《双姝传奇》的忠实看客了,自从跟着爹娘与姐姐去珍宝轩看过一回戏,她就惦记上这个故事了,当时白露女侠没能与蒋千金结拜就远走他乡,看得她可难过了,没想到今个竟遇见了珍宝轩的东家,更喜的是常东家还打算要把故事续写下去,阿喜真是恨不得当场一口气就能把续作给听完,看侠女与千金是如何双剑合璧大杀四方的,谁知却突然卡到了这么一个关键的地方,着实让人抓耳挠腮。
“再接下来就让白露女侠被妖道打落悬崖,却碰巧落进悬崖半山腰的一处洞穴内,然后发现了百年前第一高手留下来的内功心法如何?”陆缱端着好大一盘松鼠鱼淡然入座。
常宝珠眼睛立刻发亮:“如此发展倒是新奇,听起来绝思巧妙,不落俗套,阿缱你的主意总是来得及时,那就让侠女接下来在洞中潜心修炼好了!”
陆缱风淡云轻地一笑,看来那些用烂的小说桥段放在古代还是挺好使的,甚好,就让那些烂梗在这边重新发光发热吧。
姜兮月酸溜溜地夹起一块陆缱刚放下的松鼠鱼,哼,果然陆缱没良心,戏里的自己都快让人给陷害抄家了,她还光顾着去练武功,咝这鱼里的醋一定是放得多了!
稍微也是进了一点主线的。
第0079章 流传百世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热闹,陆家餐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又加上是给孩子办的生辰宴,所以女娃们叽叽喳喳踊跃发言,提出了不少千奇百怪的点子,而常宝珠更是边吃边讲,听见有趣的提议也不见外,顺势就给安进故事里,结果一顿饭吃罢,《双姝传奇》的续篇竟由众人给合力编完了。
饭饱故事足,孩子们散去院里消食,就剩下大人们坐着喝茶,常宝珠没想到今日来蹭个蛋糕却意外收获了满腹稿子,自然也是餍足无比,她稍有些没形象地歪在椅子里,揉揉自己略鼓胀的肚子,品了口杯中茶吁气道:“看来我以后得多往这边跑,阿缱的家里不仅吃食好,连惊喜都比别处的多。”
这话姜兮月听了就发急,这姓常的怎么还赖上了,她要是三天两头就来一趟,那得多影响自己跟陆缱黏糊啊!
姜兮月立马就动起歪脑筋想要阻止常宝珠登门,可谁知还没等她想出什么计策呢,常宝珠自己就叹了口气:“其实近日来我那酒楼里因着《双姝传奇》生意暴涨,来的吃客愈发多了,就有些人开始在外面传些不好的话,说我一个官家小姐不好好待在家中,竟出来行商贾之事,这些话本来就有,我也早听习惯了,只是他们现在有了新说辞,说我一介女子学秀才写话本子,还敢改成戏给大家看,真是有辱斯文,贻笑大方,还有些人啊,进来时不知道,等听说了这戏是楼里女东家写的,转头就出了珍宝轩。”
常宝珠本是个爱笑豁达的性子,可这会儿说起遭遇的贬损也难免面露落寞,可见心血被人践踏终究不是件能轻易纾解的事,想必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暗自顶下了不少压力。
难怪今日刚说了两句那话本子的不好,常宝珠就有些失态,姜兮月肚子里那点歪脑筋立马就飞去了九霄云外,她脾气可比常宝珠来得暴躁,登时就拍着桌子怒道:“这些贱人好大的狗胆!你就该直接拿鞭子抽他们,当着整街人把他们的皮给抽烂,看今后还有人敢再乱嚼舌根不敢!”
陆缱斜睨了一眼才接着喝茶,她是靠着涵养才忍住没赏姜兮月一个白眼的,这草包半句有用话都没有,馊主意倒一出一个准,真要依着她说的做,常宝珠明日就要名扬早朝,珍宝轩后日就得关门大吉。
常宝珠也苦笑道:“不成的,再说最近我也不被允许去珍宝轩了。”
低头啜饮的陆缱手一顿,抬眸道:“这是为何?”
常宝珠这次是叹了好长的一口气,肩膀也跟着垮下来:“要说呢,我家里已经够惯着我了,光是许我抛头露面开酒楼,这点换了别的官宦人家肯定是不能成的,这次写话本排戏扯了如此大的阵仗,我父兄也是都知道的,他们虽没说支持,但也都是默许我胡闹的,外面传风言风语本来也没什么,只是前日里酒楼中来了一个读书人,趁着戏刚落幕就嚷嚷着要与我比拼学问,我那会儿正在同念旁白的说书先生讲话,被他抓了个正着,我本觉着这人奇怪打算不予理会的,谁知这人当众就喊出了几个问题来,问我何解,我听着那题目竟像是前几届乡贡里考的策论,就更疑虑了,然后那人趁我不说话便高谈阔论起来,还步步紧逼问我对此有何见解。”
她说到这里喝了口茶,而在座的人都蹙起了眉,姜兮月忍不住探身:“然后呢,你可有叫人将这疯子丢出去?”
常宝珠摇头:“我那时被他问懵了,说书先生与几个戏班演员都挡在我身前,他见我被护得严实,就突然大笑起来,说我连区区几个问题都答不上来,还敢妄称才女,不将天下读书人放在眼里……”
“所以你就任他猖狂到了最后?”姜兮月开始磨牙了。
“那倒不是,”常宝珠又摇头,“我那会儿满肚子莫名,根本不晓得他为何发难,可他又切实扰到了楼里的食客,所以我正要着人请他出去,旁边雅间里倒突然有人朗声回答了他的题目,这位后来者答得不仅立意点睛,且不蔓不枝,匕首投枪,比先前那人堆砌辞藻牵三扯四的论调好到不知哪里去,引得满楼的叫好声,所以那人的气焰瞬间就没了,在众人哄笑中自个灰溜溜走掉,后来我去谢那位雅间里的客人,才发现竟是宁海候家的潘世子,这倒也难怪了,听说潘世子前年就中了殿试三甲,被圣上亲笔点中探花,他能轻松答出乡贡策论一点也不稀奇。”
姜兮月原本听到那疯子遭人教训正在兴致勃勃,结果听说出手的人是潘靖元,瞬间就索然无味起来,她悄悄窥了一眼陆缱的神色,见她波澜不惊一副不为所动的神色,自己却不得劲起来,也不知陆缱听见潘靖元出尽风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陆缱一向会装,就算她心里在惊艳潘靖元的才学,面上也多半不会显出来,真是一想就让人不爽得紧。
“总之这次的事端能平稳解决,还是多亏了潘世子,我兄长后来也着人往宁海候府递了谢礼,至于闹事的那人他们也给查清了底细,原来那人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平日多靠编写话本维持生计,他那些话本据说也就只有一两家小茶馆偶尔愿意讲讲,所以听说了我一介女子写出的东西竟然能名动京城,很是看不过眼,再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有些喜欢双姝的人开始扬传我是才女,说什么以我的才学若是能参加科考,少说也能中个举人,就这么着,那人听了这些传言便按耐不住,最终寻了我的霉头。”
常宝珠眉毛无奈地耷拉着:“这人又是何苦,我就算多看了些杂书,但要让我做策论,我也是做不来的啊,科举考的又不是写话本子,他怎地如此小肚鸡肠,这下可好,我父兄知道了事由后说像这等的莫名酸儒遍地都是,如今我那才女的名头正盛,那传言又起得蹊跷,只怕之后还会有人去酒楼闹事,便让我避上几个月再说。”
所以常宝珠打算着多往陆家跑,原来也是因着闲到无事可做。
姜兮月皱眉,她还是感到些许不快,可她又说不清现在是在因何窝火,是看样子甩不脱常宝珠了?还是担心陆缱在想着潘靖元?还是…因着别的什么事?她只觉着全身上下都憋着一股子不顺的劲,却一时找不到出口发泄出来。
“如此躲着,你甘心么?”是陆缱的一句话如石破天惊般击中了那股邪火,姜兮月噌地就被点燃了一般,双手拍在桌上站起来:“对!这事可不能就这么了了!”
常宝珠也是一怔,说实话被勒令暂时不准踏足珍宝轩,她虽知家中是为了护着自己,毕竟与读书人作对是天下一等一的危险事,他们杀起人来可用不着刀,若真得罪了这些能写能编的人,哪怕贵至君王都难逃他们的笔头子,所以常宝珠也能明白为何一向纵容自己的父兄会在听说对方的身份后反命她进行躲避,可要说是否甘心,常宝珠又怎会甘心,她又没有错,她只是写了本想写的故事,排了出大家爱看的戏,凭什么最后反倒她踏不进自己的酒楼!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常宝珠捏了捏拳头,“我孤身一介女子,又如何斗得过千万书生的笔头。”
陆缱淡淡一笑,她觉得自己总算为盈儿她们找到了入学的好去处:“一个人斗不过你就找千万个女子一起斗,他们用笔我们便也用笔,他们能将言论落于纸上,那我们便将所思所想拓印成册,这世间终究不是只有男子才能尽抒己见的,若女子也有机会手执刀笔,她们的字迹亦能流传百世。”
进入主线!
第0080章 鞭子与糖
在座的皆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纵使如今的朝代风气算得上开放,对女子的约束并没那么许多,但她们也都是打出生以来从未听过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但不知怎地,陆缱的这番话却说得她们心潮澎湃不已,胸腔里似有什么正在鼓动,激烈得她们耳中都微微鸣躁。
“阿缱你这话是说……”常宝珠斟酌着字词,她也不清楚陆缱具体指的是要她们如何做,若是要上书朝廷提议开办女子官学,抑或是要求女子能参加科考,那可是难上加难了,先不说前者无异于异想天开,只论后者,那就是在挑战儒家的千年根基,到时候天子一怒之下怕是能将她们全部捉下大狱,即使她们当官的爹求情都没用。
但若陆缱只是打算办个女学,说实话,当今世道里女学这东西虽说少见,却也不是没有,有些个权贵世家里就有为族中女子办立的私塾,而外面的平民之家光是日常的温饱就已成问题了,谁会有哪闲钱花在不能走科举之路的女儿身上,除非是真宠闺女宠到不行地步的小富人家,才有可能送孩子去识上几个字,是以就算她们真创立了个女学,也只能是小打小闹的程度,根本成不了气候。
陆缱也没有卖关子,她直接问常宝珠道:“方才你与那些孩子一同编写故事,感觉如何?”
常宝珠隐隐有些摸到她的意思,却又还太模糊:“这些孩子之中除了盈儿三个稍微碰过几天书本,其余的皆是不识字的,文华诗采自然她们是不懂的,可一路下来,我却觉着她们胸中的抒想一点都不比着我差,甚至有些时候我被一些固守成规的东西束缚手脚,她们却能轻易就天马行空,那些说出来的念头朴拙却又让人觉着烂漫。”
“朴拙而烂漫,这便是了,”常宝珠这个人不只是生性天真,她看待事物的眼光也足够透彻纯善,这才是陆缱愿意与之共事的原因所在,“仓颉造字始于炎黄,而文字现世之前便已有诗歌,先民们自睁开双目起就在感怀天地万物,可见一切创作皆以想象为基,我认为这也是人最为可贵之处,想象不囿于身份门第,更无论男女老幼,帝王将相,锄地老农,人人都会有一想,既有所想当然便有所发,如今既然有人认为女子不该创作,那我们便要让天下女子创作给他们看,创办文社,刊发期物,无论诗歌文章、游记散篇,但凡有女子愿意来投,我们便将这些朴拙烂漫的想象拓印成册,展现到世人眼前。”
“说得好!”陆缱话音刚落,姜兮月就跳起来叫好,她兴奋得双颊涨红,看样子恨不得现在就能将那文社在眼前落成一般,“这主意可太好了,正巧我家有一处私人刻印坊,这雕板印刷的事交由我来办就成了。”
陆缱不咸不淡地瞧着她:“谁说要拉你入伙了,你是能写能画,还是会审稿子,亦或是有打理公事的才能?”
姜兮月让她给问住了,瞠目了好半晌才眨眼答道:“但…但我能投银子!”
她这一说完陆缱还没怎样,常宝珠先噗嗤笑了,她边笑边朝姜兮月连声对不住,然后才对陆缱说:“我也投银子,咱们都投银子,开文社可不就是要银子么,不能光让二小姐一个担着。”
这便是要加上姜兮月的意思,陆缱听后却没再反驳,脸上也没有任何勉强的神色,姜兮月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陆缱是在故意逗自己玩,她气哼哼地扯扯手绢,嘟嘴闷闷道:“哼,我还能找人投稿子,反正我认识的那帮小姐没事就爱吟个诗弄个词的,她们闲着也是闲着。”
陆缱对姜兮月口中那些人的才学很是怀疑,不由得用眼神上下多扫了她两眼,将姜兮月气得哐哐拍桌子:“她们有几个作诗还是可以的!”
对此陆缱只是挑了挑眉梢,就不再看她了,弄得姜兮月愈发得牙痒。
常宝珠再次打圆场:“说起寻人投稿子,我这边倒也有几个人选,但如若我们办的是期刊,也总不能回回都指望着这些熟人,还是需得想法多找些有志于此的女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