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今日到了十五,寺里开了庙会,姜兮月匆匆带了丫鬟就到寺庙前头沾人味来了,也是巧了,还让她在前殿给遇上个熟人,正是那日湖畔骂了陆缱险些遭打的宋如姣。
宋如姣手持高香正在对着殿上的弥勒佛尊阖目跪拜,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许愿什么,姜兮月瞧见她那蠢样就嫌眼烦,也未出声招呼,直接打道往外头的庙会上去了。
出了山门便是明镜湖与白莲池,此时盛暑将至,池里的莲花也都个个花苞微放,有风刮过就会有阵阵隐香飘荡出来。
庙会的集市就设在山门前的空地里,那些小贩农人早都瞄好了位置,天不亮就过来扎好了摊,将些零碎小物或者干脆是农家蛋菜摆在简陋的木板子上叫卖,还有些瞧上去大些的摊子,多半卖的是吃食,因着是在寺庙前头,倒是没人敢卖荤腥或者活物。
姜兮月在庙会上转了一圈,对那些做工粗糙的头花钗镯看都未看一眼,倒是那些吃食摊子她会分神去瞧瞧,只是从头到尾瞧了下来,心里头却是隐约有些失望的。
她还道这么大一场庙会,稻芳斋说不定会听了声也来摆摊呢,谁成想那陆缱倒是怠惰,往日有个大小动静跑得比谁都快的人,这回倒是窝在家里躲清闲了。
也不知是在生哪门子气,姜兮月瞧着那些摊子上叫卖的东西就觉得不堪入目,凑在一处翻看它们的人也让她骂着没有见识,连带着莲香的热风都吹得她心里厌烦。
姜兮月甩了手绢,对嘈杂的庙会没了兴致,就想着回母亲那里去,却听得旁边小摊前突然一道尖利女声扯着嗓子叫骂:“哎呦你这小崽子没长眼呐!脏了我的裙子看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姜兮月不由得跟众人一同往那边瞧去,只见得一个穿着绫罗的妙龄女子正对着三个十岁出头的女孩破口大骂,裙子上面是一片油渍,看她脚旁边掉落的丸子串,应是刚买了油炸丸子让人碰掉到裙子上面了。
那三个挨骂的孩子,一个哆嗦着搂着另一个胆小的护在怀里,还有个年纪稍大的,虽然脸色苍白,却仍不屈地站在两个小的前头,身上的气势一点都不输给面前的大人:“分明是你忙着看摊上的东西,自己撞到我们身上的,少诬赖旁人!”
穿绫罗的女子没想到她们竟敢还嘴,更加怒不可遏,一张嘴里登时什么都开始往外骂,什么“小孽种”、“贱丫头”,甚至连“长大后千人骑”这种话都骂了出来,听得周遭人纷纷不堪入耳皱起了眉头,却碍于她穿得富贵没人敢替三个娃娃出头。
却见那最大的女孩倒是不惧,反倒回身安慰起两个小的了:“秋儿琦儿别怕,姨母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咱们没犯错别人就别想再欺到我们头上来!”
这话把女子气歪了嘴,指着三个小孩怒笑道:“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我乃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想要收拾你们几个贱民就跟玩似的,我倒要看看今个收拾了你,你们那个姨母能上哪儿说理去!”
今儿怎么净是巧事了,要说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姜兮月还正好认识一位,就是那个现在在前殿里头烧香的宋如姣,她倒是听宋如姣说过自己还有一个不受宠的庶妹,就是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如今看来,只怕正是眼前骂人的女子了。
姜兮月撇撇嘴,感觉若论丢人现眼,宋如姣与她庶妹都是一路的货色。
她也不耐烦再听宋二小姐骂人,脚尖一挪就想走人,可眼角一带间忽然觉着被护在怀里的那个小孩瞧上去有些眼熟,她定睛又看了看,蹙眉思索了两下,突然想起那日去十潭村时在陆家的老宅里见过这个小丫头,接着又想起方才大的小孩喊的那道“秋儿”,眼皮不由得眨了眨,难不成这小孩嘴里的姨母竟是陆缱不成?
这么一想心中不知为何雀跃了起来,压在心头的闷气也消散了不少,姜兮月也不走了,反倒挑了眉嘱咐关雎去找宋如姣过来,那几个小孩能在这儿,陆缱肯定也到了这个庙会里,姜兮月很是有心情想要看看陆缱会怎么对付宋家的两个小姐。
这边等人的功夫,大的那个女孩已经又顶还了几句,宋二小姐看她一个穿布衣的小娃子竟敢不依不饶地跟自己对嘴,不由得恶向胆边生,竟抻了手就要去揪打小孩的头发,姜兮月看得眼神闪了闪,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管,便听到转角处一道冷声:“放开你的手。”
宋二小姐让那含了冰渣子的声音冻得一激灵,原本要挨着女孩发髻的手一松,收回了身前,就见一个穿着素白衣衫的清美女子带着一个中年妇人与两三仆从走了过来。
阿瑶直接扑了过来将妹妹与小小姐们护在身后,自己几个大人只是去买个豆腐花的功夫,一转眼三个小孩竟然跑不见了,大小姐都要急疯了,生怕孩子让人贩子给拐了去,还是小姐镇定,听见这边有动静就赶了过来。
陆缱走到跟前,将端着的豆腐花放到盈儿手里,又摸摸她的脑袋,才直起身望了过来,姜兮月让她冰冷的眼风连带着一起刮过,忽地就委屈开来。
大小姐现在对陆缱在意值笔直上升,与喜欢上就差临门一脚了。
第0032章 看谁气死谁
她本想气恼地来句,你看什么看,那又不是我带来的人,可又总觉得这样说了就跟自己在跟陆缱服软一般,于是强咽着一口气不张声,直把自己憋了个够呛。
宋二小姐让陆缱不怒自威的声音给吓得本能撒了手,回过神来就觉得丢了面子,她看陆缱的这行人也是穿的布衣,虽然样式做工看起来倒是考究,但到底比不上自己的富贵,便生出了底气,对着陆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道:“这三个小丫崽子是你家的?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小孩都看不好,就这么由着她们出来撞人?!”
盈儿立马抓住陆缱腰上的衣服,仰头急急辩解道:“姨母,她撒谎,我们才没撞上去,是她自己不看路撞到我们身上了,秋儿的胳膊还让她的签子给扎了下。”
陆缱低头嗯了一下,道了声姨母信你,对面的宋二小姐却不依地发起了飙:“小贱种你说谁撒谎呢…”
“啪”地一声,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影一花,一道响亮的耳光声后,宋二小姐便呜啊地捂住了脸,而陆缱正站在她身前一步远的距离缓缓理着衣袖。
百姓们齐齐倒抽口气,那可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呐,这女子是何方神圣,竟然说打就给打了。
宋如姣此时也正好跟着关雎赶了过来,她本来是不想来的,只是冲着姜兮月的面子才说前来瞧瞧,谁知刚一到就瞧见了自己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妹让人给打了,那打人的家伙还是上次险些害她也挨打的陆缱。
宋如姣登时觉得头大,可事到如今陆缱这一巴掌打的已经不是尚书家的一个庶女了,而是整个尚书府的脸面,宋如姣就是再想转身走人也不得不硬撑着头皮迎了上去。
宋二小姐捂着被打痛的左脸,也不知对面女子是怎么用劲的,只一巴掌就让她面皮肿起老高,甚至嘴里的大牙都隐隐有些松动,宋二小姐真是让打懵了,又气又不可置信地瞪着陆缱:“你…你…你可知我是…”
宋如姣没让这丢人玩意儿把话说完,上前拦着道:“是什么是,还不赶快退下去治你的脸!”
宋二小姐此时见着素昧与自己不对付的嫡姐却跟见了救星一般,扑过来就拉着宋如姣哭诉告状:“大姐,这个刁民竟然敢打我们尚书府的小姐,她是没把我们尚书府放在眼里啊,你得替我做主!”
宋如姣额角直跳,真想一巴掌糊死这个庶妹,可她还要强撑起笑脸朝姜兮月道:“让二小姐见笑了,家门不幸,把一个官家小姐竟教导得出了门净会让平头百姓给欺负。”
她这话其实是在拉拢姜兮月,话里刻意点了官家小姐与庶民的立场,就是想要激起姜兮月的同仇敌忾之心,让她替自己出声对付陆缱,可谁知姜兮月听了话后却是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嫌恶地一甩袖:“少来找我,我只是碰巧站在这里,你们宋家的事与我又有何干!”
说完又不知为何地恶狠狠瞪了陆缱一眼,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弄得宋如姣又是噎气又是纳闷,闹不明白她究竟跟谁站一边,倒是陆缱微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尖,扫了一下姜兮月别过去的侧脸之后才转而对上了宋如姣:“我听闻三日前的大朝之上宋尚书才向圣上呈了一本《与君上书》,书上言辞恳切,慷慨激昂,直陈军费空耗致使逐年税重,边远地带多有民不聊生之象,通篇一千三百七十八字,字字泣泪含血,一片赤心恳请圣上裁剪沉疴,体量民息。”
听到陆缱突然夸赞自家祖父,宋家两位小姐虽是费解却也油然生出与有荣焉之感,正要抬了下巴应下奉承,却听到陆缱话音一转:“怎么如此一位为百姓请命的大人,家中竟出了一个当街就要欺压平民的子孙呢?”
宋如姣变了脸色,她那个目光短浅的庶妹却叫嚣起来:“你放屁!你有何证据说我欺负人了,谁看见了?我看谁敢说自己看见了!倒是你打了我,我这脸上的巴掌印可是清楚得紧,你等着,等回去我就让京兆尹来绑了你!”
“住口!”宋如姣发怒制止道,却拦不住她庶妹说得那叫一个快,等她竹筒倒豆子地说完了,宋如姣眼前发乌,就见陆缱似笑非笑地对着这边。
那浅色的薄唇轻轻吐出一声呵:“对簿公堂?求之不得。”
陆缱并没有撂什么重话,甚至语气里还有点漫不尽心,可她话中透出的那股笃定却让人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妙。
其实今日若不抬出祖父来,宋如姣还是敢与陆缱较量上一番的,她自忖陆缱那边的人再是凶悍,自己倚靠家世最后也是能压她一头的,可现如今家世反倒成了自个的拖累,却是提都不敢再提的,宋如姣怕陆缱真能通过她的那些门道找御史给自家参上一本,到时自己与庶妹都逃不了家中的责罚。
她张手捂住了还待继续惹祸的庶妹,挤出几句场面话就让人拖着庶妹灰溜溜地走了,走时不仅是陆缱,连站在一旁不帮腔的姜兮月也让她给恨上了。
你们这群贱人,宋如姣背过去的脸上阴云密布,狰狞扭曲,一个个都敢不将我放眼里,给我等着,我非得找人好好收拾你们不可!
找事的人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就散了,陆缱安抚了三个受惊的孩子,一抬头却发现姜兮月还站在原地没动,便稍有些讶异:“姜小姐还有事?”
姜兮月神色不愉,瞪往陆缱的杏眸里盛着明显的不满:“陆缱,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⒑3252㈣937
陆缱挑挑眉,像是瞧不出姜兮月的别扭似的,淡淡答道:“话倒确实是有,姜小姐的第三个条件想好了么?”
“你!”姜兮月胸口一滞,她留在这里就是等着陆缱跟她道歉,方才自己都撇明白了,她跟宋家的蠢货并非是一道的,可陆缱初时分明连着她一起瞪了,现在真相大白后却连个歉意的眼神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