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树林,一点风都没有,刚才还有几只不知名的蚊虫,在不停地鸹噪着,在前面传来马嘶和枪响声后,这些蚊虫,也一下子安静下来,在林子里,那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已经凝结起来。
瘦削的斥候,翻身上了自己的马,然后狠狠的咽下一口口水,他们的头儿,可是很明确的告诉了他,若是和鞑子对上了,命就不是他们的了,但是在这里遇见鞑子的消息,一定要传回去。他要是听到枪响后,自己人没有叫他,立刻就杀死剩下的马,马上回营。
“彪子,把马牵过来,完事了!”一个声音从草丛中传了过来,是头儿的声音!他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去,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短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褥湿得可以拧得出水来了。
牵着马走了过去,眼前的情形让他有一点想作呕的感觉,被火铳打死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但是,被火铳打得几乎成了一团肉酱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多宝正蹲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干呕着,不过,显然在他过来之前,他就已经将中午吃的那点存货,吐得干干净净了,此刻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只是一些清水罢了!
尹胜从马身上解下来一个水囊,递给了多宝,“喝点水,缓缓吧!啥事都有头一回的,下次就好了!”
“都死了?”瘦削斥候傻傻的问道。
“嗯,一个摔断了脖子,两个被咱们直接轰成渣了,多宝那夯货,还当自己在火枪营呢,拿着三眼神铳,一口气将三铳全部放出去了!”
多宝此刻神色好多了,听到尹胜的话,有些赧然的站了起来,搔搔后脑勺,“那啥,我还没有和鞑子这么近过呢?”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都是自己兄弟,谁都不会笑话你,干活了,把首级割下,咱们得连夜回去,跑的快的话,还能天亮前找个朝鲜娘们乐呵乐呵!”
天色暗了下来,几个人如同鬼魅一样的,忙碌起来,没多少时间,“答答”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几个人随着这马蹄声,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中。
五月初四,满清铁骑出现在平壤附近。
※※※
平壤城,风字营帅府里。
余风看着面前斥候们传来的各处信息,眉头微微有些蹙起。
从五月初四起,派出去的各处斥候,就开始或多或少的与鞑子的侦骑有了接触,期间虽然双方各有死伤,从这些遭遇战中传来的信息,很清晰的为余风勾勒出了一份鞑子的兵力势态图,基本上,他可以肯定,在平壤以北,除了个别因为太过于偏僻的村镇,没有被鞑子占领以外,基本上,这些地方都落入了鞑子的手中。
而从得胜的斥候们缴上来的首级看来,这次的鞑子军中,除了真鞑子以外,还有不少蒙古鞑子,这很好分别,因为生活习惯和环境的不同,这些首级的来源一望可知。
而且,从各个方面都有接触,证明这次鞑子的兵势,恐怕远远要超过他的想象了,而他现在除了全力备战,准备防城的器械,征召民夫等一些事宜以外,不敢做出任何的举动。就连斥候他也收了回来,既然知道了大致情形,再让斥候出去,除了白白增加自己的死伤以外,没有太多的意义。
他倒是希望远在汉城的朝鲜小朝廷,能够给他一点支持,哪怕是集结一点兵力,对鞑子占据的地方来一次反击也好,至少这样,能够吸引鞑子们的部分注意力,减轻一下自己的压力,也算是支援自己了。
他也知道,这已经是近似于奢望了,眼下,节节败退的朝鲜军队,能够稳住阵脚就算不错,说反击,那无疑是太看得起他们,那位伟人都在《论持久战》中说过了,战争的三个阶段,是战略防御,战略相持,和战略反攻,眼下,这朝鲜军队连战略防御都算不上,真要算的话,那也是战略转移,还能指望他们战略反攻?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
“大人,您要见我?”一个声音打破了余风的沉思。
“嗯,你来了!”余风抬起头,眼前是池长青,平壤的名义上的最高民政长官。
“我要的棉被,你准备好了多少了?”余风淡淡的问道。
池长青有些不知道这位余将军大人,到底要做什么,这几天,他接到的命令,简直可以用千奇百怪来形容,先是余风要求他集中全城的铁匠,不打兵刃,专门打造铁链,而且每段铁链,不得少于十丈长,至少要打造一百根。也不知道打造这些东西又什么作用。
铁链还没打造完,这位爷又开始要他大肆收集棉被稻草,好在眼下天气渐热,棉被已经用不上了,收集起来,并不是太难,问题是,这些东西,和即将到来的清人攻城有什么关系,难道到时候,这些凶神恶煞的强盗骑着马拿着刀枪过来,一人发给他们一床棉被一束稻草就可以将他们打发走的吗?
“已经收集了七八仓库了,棉被,丝被都有一些,大人,您能不能告诉我,收集这些东西又什么用!?”虽然心怀疑惑,但是池长青还是一丝不苟的去执行了余风的意思,眼下已经不是能不能保住权势富贵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住身家性命的事情,既然是和守城有关系的,他绝对不会打半点折扣。
余风含笑摇摇头,他倒不是不想满足池长青的好奇心,只是有些东西,提早泄露出来,就达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他清楚的记得,在天启六年的宁远之战中,这两种武器曾经被大量的使用过,当然,他们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目,一个叫铁锁横江,一个叫万人敌。
铁锁横江,就是将烧红的铁链,在敌军攻城的时候,朝着城头下扔过去,这玩意是威力可比传统的守城工具什么沸油,什么夜香毒水,要强的多了,那些玩意,不过是点杀伤,而这铁锁横江,已经上升到了线杀伤,眼下又到了五月,士兵们都不会穿的太厚实,多半都换上了单裳,穿着单薄的士兵们面对着烧的通红的铁链这样的大杀器,简直就是擦着就死,挨着就亡啊。
至于棉被,自然就是用来制作万人敌的材料了,在后世的历史中,这可是燃烧瓶的始祖,棉被上铺上稻草,再裹以火药在其中,点燃了扔到城下,沾满了火药的棉被就开始剧烈燃烧,开始四处飘散,漂到哪里,就烧到哪里,只要沾上,就会陷入火海,即使就地翻滚,也毫无作用,这已经不是线杀伤了,而是实打实的面杀伤,四处杀伤。这种武器,在野战中或许毫无用处,但是,在守城战中,却是一等一的利器。
只可惜,这种战法,在宁远之战的时候,明军就已经用过,也不知道鞑子们还是不是记忆犹新,不过此刻,余风倒是希望鞑子们,能够好了伤疤忘了疼,也许,在朝鲜的某个城池里,看到他们曾经熟悉的防御武器,他们也有几分亲切的感觉吧。
第二百一十九章 城头观兵 大战在即
带兵出现在平壤外围的,是大清睿亲王多尔衮。
这个人物,余风是很熟悉的,拜后世那些铺天盖地的清宫电视剧所赐,这位仁兄的生平,那是连街头巷尾的大妈大婶都能念叨几句,什么当初努尔哈赤本来就传汗位给他的,结果皇太极使坏,干掉了他妈,顺带抢走了他的汗位,再又什么他和后宫那位孝庄太后两人暗度陈仓啥的……总之,有宫廷争斗,有风流韵事,他的事迹极大的丰富了后世天朝百姓的业余生活。但是不管怎么传说,怎么粉饰,都不难可以从这些玩意中得出一个结论,在清初,这个家伙,实在是一个很牛逼的人物。
努尔哈赤撒手人寰的时候,后金有四大贝勒,四小贝勒,这四大贝勒,指的是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而四小贝勒,则是阿济格、多尔衮、济尔哈朗、多铎。
近十年过去了,四大贝勒里,皇太极成了大清皇帝,其他的那些贝勒,该加官的加官,该进爵的进爵,几乎一个个都成了大清的顶国柱石。这些人中,随便哪一个拉到什么地方,绝对都是独当一面的人才。
但是,多尔衮例外。
这个例外,不是说他的能力,后世人都知道,这位老兄能力手段,那都是不差的,问题在于,努尔哈赤撒手人寰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屁孩子,即便是皇太极如今已经当政十年,他也不过是二十出头,在他头顶上又有那么多牛逼的人物,他想光芒万丈一下,也找不到机会。
可以这么说,皇太极基本上是拿他当做大清的储备干部用的,眼下能够独领一军,攻略朝鲜,那是皇太极根本没有拿这朝鲜当一回事,就当给给多尔衮练手了,毕竟多尔衮以后还是要大用的。在这种情况下,多尔衮早就憋足了力气,决定非要交一份满意的答卷给皇太极,以证明他也是一个理论联系实际、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的,而且,他已经到了毕业的时候了,下次要是有什么大活,也可以算上他一份了。
在朝鲜腹地纵横驰骋,他的确找到了感觉,他心里都有些埋怨当今的皇上了,有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早点打下来,却一直和他们虚与委蛇,玩一些邦交的把戏。你都看看这是一些什么兵,野战,一触即溃,咱们的骑兵还没到跟前,对方就乱了阵脚,跑得满山满谷都是;攻城,那就更不用说了,这帮穷的要死的朝鲜人,连大炮都没有,就靠几只连皮甲都打不穿的火枪,他们能守住城池吗?
所有,一路攻城拔寨,多尔衮简直是未有一挫,即便是偶尔遇见个把硬骨头,据城不降的,也不过是稍微耽误了他一下时间,整整队形,大家该爬云梯的爬云梯,该钻地洞的钻地洞,完事了吆喝一声,铺天盖地的兵丁就冲了进去了。
当然,对于这种抵抗,多尔衮觉得此风不可长,他可没有代善那么慈悲,杀起人来,他没有什么手软,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理由值得他手软的,凡是抵抗的城池,他是毫不犹疑的下达了屠城的命令,无论军民,净皆屠戮一空。
屠城的效果很明显,在他屠灭掉了第二座不自量力企图阻挡他大军的脚步的城池后,他的大军再次南下,基本上就遇不到什么有组织的抵抗了,如果非要用四个字来形容他的对手的表现的话,那就是“望风而逃!”
前面就是平壤,据说也是朝鲜一等一的大城池了,城中居民二十余万,城高墙深的。不过,多尔衮并不担心,这些天的战斗,让他信心十足,也许,到时候,嗯,他抵达平壤城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座所有的兵丁全部跑完了的一座不设防的城池,这也是有可能的不是?
多尔衮警惕起来,以他对大清八旗精兵的自负,他不认为对方是在人数相差无几的情况,对方能将他的侦骑留了下来。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的侦骑落入了对方的陷阱,而且从这些送回来的尸首看来,他们大多都是被火枪杀死的,身上有着刀斧弓箭的致命伤的,那是极少。
这朝鲜兵不是都是擅长使用那些没多大用处的火枪的吗?多尔衮的直觉告诉他,平壤附近,一定是有这一支朝鲜精兵在等着他,而且,这支军兵,一定还是朝鲜军兵中的强兵,也许是从朝鲜都城中紧急调援过来的也说不一定。不过,在判定除对方的实力来路后,多尔衮却是心头感到一阵兴奋,打了这么久,终于有一个像样的对手了,不过这样也好,毕其功于一役,也省的这些家伙到处乱窜,收拾起来麻烦之极。
一改前些日子的轻狂冒进,多尔衮开始收拢兵力,极其谨慎的将自己的大营往前移动,一天,两天……直到第五天上头,他才抵达平壤城下,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站在山包上,远远的看见平壤城高大的城墙了。
他站在山包上打量着这座雄城的时候,余风也正站在城楼上,打量着他,唯一不同的是,在余风的手里,多了一副单筒的“千里镜”,而这种高科技的玩意,对于多尔衮来说,显然是有些奢侈了。
余风对着对方的营盘慢慢的打量了一番,顺手将手里的千里镜递给了身边的陈敏之,此刻站在城头的余风,颇有一番主公的架势了,至少,身边看起来,文臣武将都不差了的,虽然这武将里面,未免有几个朝鲜武将是来凑数的。
“是多尔衮,努尔哈赤的儿子,贼酋皇太极的弟弟!”陈敏之顺着余风指的方向,举起千里镜看了过去,对方的旗号很好分辨,这一点他能够确定,唯一不能确定的,在那些花花绿绿的旗帜下,站着的一帮鞑子将领中,哪一个才是多尔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