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被关押进大牢。”

“关了几年,家里散尽家财,才把他换出来。”

“虽然出了大牢,但他也没了官位,孑然一身,带着我们一家人回了老家。”

“老家,在鲁东,乐昌一带,老家还有祖宅和一些良田,一家连老带少,不到十口人,虽然不见得富庶,但至少不至于饿死……”

“回到老家的第二年,祖父就死于病榻,他死时,还跟我说,无论如何,张家子弟,应铭记祖荫,勤勉读书,忠君报国!”

“他至死也没下定决心,告诉自己,大清已经完蛋了,那样的王朝,不值得他效忠。”

“祖父的话,我爹记在了心里,他努力种田,让我拼命读书,考取功名,为我祖父平反……至于家中众人的生活,有那几亩良田支撑,应该是不必担心。”

“但他错了。”

“大清没战败之前,农户的各种苛捐杂税,本就不低,战败之后,各种杂税,竟然翻了几番;当年乐昌一带的知府,也是个八旗贵族子弟,他一边帮大清收税,一边为自己敛财。”

“当地的土地豪绅,更是争先恐后的巴结他……他们狼狈为奸,

“那位知府大人,敛财的手段高明,心肠更是狠辣,乐昌一带,当年有大量未开荒的荒地,攥在朝堂手里,知府大人,就先把那些不好开垦,并且就产量极低的荒地,先都放给当地豪绅,豪绅们,收了土地,又转头把这些荒地,卖给农民!”

“当地农民,知道荒地不好开垦,但看着连年高涨的税收,不买下这些荒地也不行了,不买荒地,交完了税,自家半点口粮都不剩,只能活活饿死!”

“但那些农户们,刚拿到土地,一茬粮食还没来得及种出来,知府大人,就宣布涨了土地的税粮,那些农民们,之前攒的钱粮,都拿去换了荒地,家中哪还有余下的钱粮,没了钱粮,怎么办,拿地去换……破产,欠债,沦为佃户,长工,在地主家,当牛做马,家破人亡。”

“被逼得没办法的农户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在知府大人和当地豪绅的示意下,开始去种“挣钱的玩意!””

“林大人可知,当年种植什么,最是挣钱?”

张云匪抬起头。

他此时的身形,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些。

属于鬼差的“血烟”在他的身前漂浮,竟然勾勒成了一道还未完成,但足有一人多高的符箓。

但张云匪此时却似乎分外精神,眼中都是恨意。

林弦被张云匪注视着。

摇了摇头。

张绯云,嘿嘿干笑两声。

“林大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当年,土地上能长出来的,最挣钱的东西,只有一样……烟土!”

“在知府大人的示意下,当年好不容易,被禁止的害人玩意,竟开始风靡了。”

“我爹得知了此事后,痛心疾首!”

“他记得祖父的嘱托,他知道,有多少人家,被那玩意,害得家破人亡,他联合当地几户富农,想要联合给都察院上文书!”

“但那文书,还没写完……”

“此事就被知府大人知晓了。”

“此后的事情,也就落了俗套……”

“一个当地农户,怎么扛得住知府大人的怒火。”

“最先遭殃的,是我家田地里的青苗,我爹悉心照顾良久的青苗,忽然遭了野火。他一个春天的辛苦,一夜之间付之东流。”

“我爹预感大事不妙,提前,让我娘亲带我和姊妹兄弟去旁乡避祸。”

“但他不能走……祖宅田地还在这里,他若也走了,那位知府大人,不知要把什么罪名扣在他身上,他自己无所谓,但他不忍再让祖父英名遭辱。”

“但他没想到,“知府大人”,查到了我祖父当年经历,以莫须有的罪名,说我祖父,当年和洋人勾结,是汉贼!汉奸,他说我,一家老小,是是……汉奸!”

“我守在祖宅里的父亲,当天就被人活活打死!”

“而乐昌当地,没过多久,也烟土遍地……”

“至于那位“知府大人”,不仅完成了朝堂交代的任务,自己也过得奢靡,香车宝马这些都不算什么……他从南方订购了大批绸缎……用来擦屁股!”

张云匪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怪异,身体都随着他的笑声颤抖。

“他竟然……竟然,拉完了屎,嫌纸硬,要用绸缎来擦。”

“您知道一匹绸缎,能换多少口粮吗?”

张云匪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我爹死了……”

“在乡下带着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在乡下避祸的娘亲,也不好受,爹死了,离家避难时,带出的盘缠,很快用光了,为了养活我们,娘强打起精神,出门寻找活计。”

“我娘亲,其余的不会,但烧得一手好饭菜,所以她在一户地主家,找到了一份厨娘的活儿……这份活儿,她只干了五天……第五天时,她从镇里回家,嘴角破了,头发乱糟糟的,我看见,她的小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可她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把几枚铜板,塞进我的手里,让我带弟弟妹妹出门,她嘱托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带着弟弟妹妹活下去,像畜生一样也要活下去……”

“我那时没明白娘亲的意思,等我带着弟妹回家,娘亲,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

“我后来才知道,娘亲在那户地主家帮厨时,那庖厨,见我娘亲,还有几分姿色,并且是个没男人的寡妇,就联合护院,把我娘亲,堵在了柴房……”

“我娘亲,是不堪受辱,才最后选择上吊的。”

“娘亲死后,家里连买最单薄的一口棺材的钱都没有,但用草席卷着,又害怕会被野狗,啃了娘亲的血肉,弟妹在一旁也饿的哭嚎,我当时年龄尚小,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