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巾上的细绒絮抚过他被风雪冻伤的脸颊,些微痒意袭来,小孩眨了下眼睛,像是没带过围巾,不太适应地动了下脑袋,五指抓紧了伞柄。

衡月没理会他的小动作,只把耳罩也摘下来挂在了他头上,耳罩内布满柔软的丝绒,还透着衡月身上的体温,似团温火罩住了他两只冰冷红肿的耳朵。

长指收回去时,衡月捏住他柔软的耳垂,在那颗小痣上轻轻揉了一下。

他也不躲,只呆看着她,但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像是再藏不住遭受风雪的委屈,湿润水意迅速汇聚眼底,看得人心软。

还没有哭,但看起来快了。

衡月缓慢地叹了口气。这幅乖巧模样,也亏得这一带治安好,不然怕是要被人拐走卖进深山给孤寡老头送终。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自认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半辈子的善心都花光了。

她拍了拍他的脑袋,从钱包取出一迭红钞,也没点是多少,拉了拉他的衣服,随便翻出一只口袋塞了进去。

“姐姐......”

突然,闷不出声的男孩开了口,嗓音有点颤,还是八九岁小孩子的奶腔。

他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衡月塞给他的钱,抬手递给她,虽然认不出明白衡月给他的这半身值多少,但实打实的钱他是能认出来的。

对于他来说,这些钱太贵重了。

衡月看了一眼,没收,只道,“早点回去,别在外面乱逛。”

而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衡月当时并不明白他一个小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后来听村长说林桁奶奶病重的那年,他去城里找过他父亲,才恍然明白,他应是一个人千里迢迢来找林青南。

阳光穿透窗帘的缝隙,聚成一束柔热金光照入房间,在地板、床铺上落下一道细长的亮光。

衡月从梦里醒来,些许恍惚地坐在床上,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哪怕她再多问一句,林桁这些年会不会过得好一点……

停岸(8)

离开学只剩几天时间,这日午后,衡月在家办完公,看了眼窗外萎靡不振的日光,合上电脑,突然扭头叫了坐在落地窗前的林桁一声。

“林桁,你下午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们去趟学校。”

她说这话,显然是已经联系好了林桁即将转入的学校。

林桁对此并不知情,他愣愣抬起头,些许讶异地望着衡月。

林桁爷爷生病离世那段时间,林桁不得已中途退学在家照顾老人,根本无暇学习。衡月接他到家的这些天,他一直在复习之前生疏的知识点。

他日日坐在衡月眼皮子底下头也不抬地刷题,但衡月却半句没过问他的学习情况,好像对此并不关心。

林桁不知道她怎么打算,但他“寄人篱下”,如今吃穿不愁已经是侥幸,不敢奢求更多,所以也没主动提及上学的事。

毕竟读书并不是一笔小费用。

但农村孩子听得最多的就是“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林桁心里终归是想念书的。

此刻衡月突然通知他去学校,林桁微睁大眼睛看着她,实实在在愣了片刻,连手里的笔都忘了放下。

过了好几秒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衡月的意思,乌黑的眼珠对上衡月的视线,他抿着唇,点头重重“嗯”了一声。

衡月得他回话,眉尾微动,拿起手机拨通了学校那边联系人的电话。

她看见林桁嘴角扬起的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也微微勾了下唇,心道:原来还会笑......

林桁不知道衡月联系的学校如何,也没问之后衡月是需要他住校还是走读,对于他来说,能上学就行,并不贪图更多。

衡月名下资产涉猎各行各业,虽然许多她只作投资并不管理,但股东的身份无疑给予了她极大的便利。

林桁即将就读的学校是北州出名的“贵族”私立学校,里面的学生非权即贵,要么就是凭实力考进来的顶尖学子。

衡月在该校持有近百分之叁十的股份,也算是大股东了。

学校这边临时接到她要来学校的消息,以为她是前来视察,书记、校长等纷纷出动,四、五人候在门口迎她。

衡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学校的事以前是她母亲在负责,股份也才刚落到她手上。

她停稳车从车库出来,看见教学楼下乌压压的大片人影,不放心地扭头看了身旁的林桁一眼,见他神色平常,并未露怯,才走上前去。

“衡小姐。”领头的校长看见衡月,微笑着快步迎来,朝她伸出了手。

衡月点头示意,伸手同他虚握了一下,“秦校长。”

秦校长收回手,视线落在衡月身后半步的林桁身上,上来就是一通胡吹,“这位就是您弟弟吧,衡小姐年轻有为,您弟弟也是少年英姿,不可多得呀!”

秦校长叫秦崖,五十来岁,戴着副眼镜,一副温吞和蔼的模样,实则高瞻远瞩,能力非常。

他二十年前主动从教育部退下来,劳心劳苦办了这所学校,当初也是他说动了衡月的母亲投资。

面对学生他是个尽职尽责的校长,面对股东他立马摇身一变,成了个精明的商人。

这所学校创办不过二十年,却一超市内各校,成了远近闻名的名校,靠的就是雄厚的师资力量。

师资力量短时间累积如此之快,纯粹是用钱实打实砸出来的,当然,钱自然是从衡月这些大股东口袋里掏。

是以对着衡月这样的股东,秦崖嘴里的漂亮话从来是一筐一筐往外倒。

莫说林桁长得标致,就算他样貌平平,秦崖也能真情实意地把他夸作人中龙凤,仿佛已经看见林桁双脚踩进清北名校大门。

衡月对这样的场面话见怪不怪,但林桁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吹捧,不过他也听得出来这话并不是在夸他。

除了衡月,他在别人面前向来沉着少语,因此只礼貌地叫了声“校长好”,就没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