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旭惊觉自己的口吻像个死缠烂打的前男友，他吞回还没有说出口的话。看着欧妗媗手足无措的样子，黎旭不禁懊恼自己为何突然对她发脾气。

「抱歉，我无意把气氛搞得这么糟，后面有一间卧室，妳去睡吧，进入平流层了，我一个人驾驶就好。」黎旭将安全带系上，座椅调正，回到仪表板前。

「黎旭。」

黎旭没有看向她，也没有回答。

欧妗媗将座椅松开后退，但是她并没有起身离开。她低头闭眼沉思了一会儿之后，轻轻地开口：「我整理了一下我们刚才的对话，你会生气是因为我说我没有聊过天，你觉得我在敷衍你，所以你误会我不想跟你说话，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黎旭依然没有说话。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释清楚，我说我没有聊过天，这是事实，这牵涉到我的成长背景，但是，我不太擅长这类的说明，所以，可能会花一点时间。」

黎旭松开座椅并转向，和欧妗媗面对面坐着。

「妳说，我在听。」

驾驶舱的空间不大，黎旭将座椅后拉转向之后，两人的膝盖几乎是靠在一起，欧妗媗深吸了一口气，不晓得为什么自己开始紧张起来。

「从哪里开始说呢？嗯……我不太会和人相处。」

欧妗媗沉默了一阵子。

黎旭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海上。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房子卖掉，买了一艘三角帆船，带着我航行世界，所以我几乎所有童年的时间都是在船舱和甲板上度过，我的父母就是我的老师，在海上生活，要学习的知识很多，他们也会利用函授教材来教我一般的学校课程教授的知识，所以，除了短暂靠岸补给的时候，我很少有机会跟其他人交流。」

「后来呢？」

「后来……我们遇上了船难，我失去了我的父母……是我的师父救了，收养我。他让我称呼他为师父，我就一直这样称呼他到现在。他在尼泊尔的高原机场驾驶飞行器，为了带着我往返各个机场，我一样利用函授教材进行自学，这段期间，我生活在师父的山间小屋或是机舱内，除了少数机组人员之外，也没有什么跟人相处的经验，所以，我没有跟人聊过，是真的。我不会……我不知道怎么去跟别人聊天，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欧妗媗断断续续地说着，说到后来，不禁轻轻地笑了。

「好了，我都知道了，是我误会妳了，对不起。」黎旭分不清楚现在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是对自己的懊恼，还是对欧妗媗的心疼？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听我说这些事。」欧妗媗只是笑着。

「妳还好吗？」

黎旭说完的同时，欧妗媗的眼泪无预警地滑落，欧妗媗自己也觉得诧异，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

「咦？我没有想哭的……」欧妗媗的眼泪不停滑落，她显得有些慌乱，她拆开安全带，离开座位，起身要往化妆室走去。

「没关系的。」黎旭拉住欧妗媗。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欧妗媗的背影轻轻地颤抖着。

「妳现在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黎旭起身将欧妗媗纳入怀中。

或许是黎旭语气太温柔，或是许他的胸膛太温暖，或许是他的臂弯太令人安心，欧妗媗突然涌上一股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黎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抚摸她的背后。

过了一会儿，欧妗媗的情绪缓和下来了，她轻轻地挣脱黎旭的怀抱。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情绪失控……」欧妗媗一阵赧然，「我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些事……那一晚，不管我怎么呼喊，都没有人来救我们……」

「……妳现在能够说出来，很不容易。」黎旭扶着欧妗媗坐回副驾驶座上，转身看着前方夜空。

「我也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如果是晚上，我连浴缸的水都会害怕。」黎旭的视线穿透夜空，望着下方墨色的海水。

「你……」欧妗媗疑惑的看着黎旭。

「我也是，在海上失去了我的父母。」

「你说什么？」

「我的父亲、怀有身孕的母亲，都在船难中丧生了。」

「黎旭……」

「我记不太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我穿着救生衣漂浮在海上，四周非常的黑，每一个浪过来我都很害怕我再也浮不出水面……一直到天亮我才获救，从此之后只要入夜，我绝对不会靠近水边。」

看着黎旭深呼吸缓和情绪的背影，欧妗媗起身站在黎旭背后，笨拙地想安慰黎旭，又不知道该怎么像黎旭一样自然的抱住别人。

黎旭从窗户倒影看到欧妗媗的举动，不由得笑了，转过身来再次示范如何自然的将眼前的人拥入怀中。

「怎么又哭了？」黎旭查觉怀中的人又流下了热泪。

「我懂。」欧妗媗哽咽道。

「妳怎么哭得比刚才还厉害？」黎旭轻轻地拭去欧妗媗脸上的泪水，但欧妗媗的眼泪仍是不停滑落。

黎旭看着欧妗媗脂粉未施却晶莹透亮的脸庞，泛红的眼眶，清澈的眼睛，还有因为激动而更显红润的双唇，黎旭觉得自己彻底沦陷了，黎旭低头轻轻吻上欧妗媗两侧的脸颊、眼角、眉心、唇畔，每一道泪水经过的地方，黎旭都轻轻地吻上，最后朝着红润的唇上，轻轻的一印。

起初黎旭真的只是想轻轻一吻就结束的，但是她的柔软让他无法浅尝辄止，又是轻轻一啄。然而欧妗媗的唇就像有引力一般，每次分离又让黎旭想贴上去，终于黎旭放弃挣扎，重重的吻上欧妗媗的唇，缠绕、吸吮……

他的吻刚落下的时候，她就应该要拒绝了，但是黎旭的吻是那么的轻柔，那么的抚慰人心，每一次黎旭的唇在脸上短暂接触又分开，都让欧妗媗更期待他的吻再次落下，而当黎旭终于吻上她的唇，欧妗媗察觉自己不若之前的混乱，心中竟是无法忽视的喜悦，但在喜悦的同时，「未婚妻」一词也猛然跳入欧妗媗的脑中。

「不。」欧妗媗推开黎旭，后退一步，伸手遮住自己的唇说：「就是这样……我才躲着你的。」

此时仪表板上的灯号出现若干警示，机身突然剧烈一沉。黎旭和欧妗媗狠狠被抛起，两人朝驾驶舱左侧重重一摔，黎旭左手护着欧妗媗的头部，撞上了仪表板金属侧缘，黎旭闷哼一声。

「该死的猫(clear air turbulence 晴空湍流，简称CAT)。」黎旭迅速将欧妗媗扶起坐在副驾驶座上，并扣好安全带。

机身又剧烈的摇晃，黎旭踉跄了一下，欧妗媗在黎旭坐回驾驶座前，没有放开稳着黎旭的手。

黎旭回到仪表板前，调整了一些数值，稳住了飞行方向轴。

「『就是这样才躲着我』这是什么意思？」黎旭一面调整襟翼角度来抵挡乱流风切，一面不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