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的陈达松,暴躁的萧金巧,几乎不敢置信自己能生出这样一个女儿。他们从小围着她,像围着一尊心目中的神像,絮絮叨叨近乎讨好的关心,像在神前祈求的信徒。
尽管尽管他们不过是卖馅饼的小贩。
但每当他们去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就直起腰,在所有家长的羡慕里昂起头。
捏着她的成绩单,他们尽管厌倦日日复日日的风吹雨打,仍有了无限的动力推着馅饼车出去。
自从得知陈曼灵可以出去留学,不管读的是什么专业,以他们的见识,便高兴非常。
他们爱她,像爱自己人生即将灿烂的后半截。
他们殷切等着她在英国站稳脚跟,然后定居英国,再把他们俩接过去。
年迈的陈翠兰咳嗽着叫孙女:“灵灵......嫲嫲有东西给你......”
但一家人像喝醉了酒,熏陶陶地沉浸再各自的幻想早已走远。
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回头。
白天的港岛街头,“热闹”非凡。
老人起身下床十分费力,扶着门,看到昔日繁华的街道一片狼藉。
一身黑衣,带着面罩的年轻人举着星条旗、米字旗,背着曲棍、弹弓、拿着雨伞等“装备”,全副武装在街上耀武扬威。
马路被路障切割成了一块又一块,两边的店铺玻璃被打破,被洗劫一空。
这些年轻人里年纪最小的,不过十来岁出头,还是青少年。
而密密麻麻的黑衣人身后,则若隐若现地有几个白人,似在指挥。
陈曼灵与那些黑衣人擦肩而过。
黑衣人里有她的大学同学,拉下口罩,笑着招呼她:“曼灵,你怎么不参加啊?”
另一个就笑嘻嘻道:“那还用说嘛?曼灵要去英国留学了啊。”
其他陌生黑衣人闻言发出惊叹,十分羡慕,竟然为曼灵让开了一条路。
陈曼灵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加油!”
她觉得他们很酷,正在为全香港抗争着,只是她忙着学业,不能参加他们,很遗憾。
陈曼灵欣赏着这群“很酷”的同龄人在街头点燃的商店,看到他们扯下那面叫她不喜的五星红旗,嘻嘻哈哈地点燃后丢在地上。
满大街的路人目不斜视地而过。
父母也视若无睹地叫她:“曼灵,别聊了,到了地方再用手机和同学联系,先上车!”
彭,黑衣人们将建筑的大门砸开,烟雾弹浓烟滚滚。
浓烟、火焰、浓重的大片人形黑影、尖叫。
陈曼灵却仿佛听到“上帝保佑女王”的异国仙音伴奏。
她带着对自己前途志得意满的微笑,走过了那面飘零在烈火熊熊中的五星红旗,走向机场,走向她畅想多年的自由世界。
再不回头。
老人站在门边,怔怔地看着火中的五星红旗,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看着远去的陈曼灵。
站在一边的资深者们进不到场景里,无法阻止黑衣人,看到陈翠兰脸上的神色,一霎时心里极压抑。
他们看到过陈翠兰的青年时代。
几十年前,她也曾和陈曼灵一样年轻。
那时,港岛尚被英国人控制,她们的心里一刻却也不曾忘怀故国,她们的心,依然是中国心。
现在,陈曼灵和黑衣人,是名义上的中国人,他们的心却还是中国心吗?
一位英国资深者见此,才觉方才看到镇海王之死的恶气出来一口,嘀咕:“活该,当年你们中国人用同样的手段让年轻人为了赤色上街,现在我们只是原样奉还,让他们为民主自由出动。”
即使是一同执行任务的同伴,中国资深者也朝他们怒目而视。
王勇、陶术还没出声,九娘却开口了。
九娘的声音很淡也很冷:“是啊。‘原样奉还’。自古以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英国人就是见到了当年的意识形态有多厉害,所以照猫画虎,杀人诛心,把青年变成这样后再度送上街,这一次,以‘原样奉还’去诛中国的心。”
“自六七以后,九七以来,撤出大部分在港机构,彻底放手不管,放弃意识形态的恶果,就是意识形态阵地彻底崩溃。被人以当年自己的手段反过来对付。”
“可是,你们有什么可得意的?”九娘说:“翠兰他们当年为的是苦难的孩子们。那些苦难,是你们制造的。这些黑衣的混球上街,嘴里自称的苦难,不也是你们制造的吗?”
陶术闻言低低一叹,向有些没明白的其他中国资深者解释道:
“港岛如今贫富差距极为悬殊,房价极高,无数人无家可归,或者几代住在鸽子笼。是真正的贫者无立锥之地。但这样的场面,是英国人为制造的。在回归前夕,他们操纵以李富豪为首的房地产商大肆在回归前购买港岛土地,人为制造地荒,制造贫富矛盾。同时,英美‘精心打造’的司法、文教等体系,因为‘维持不变’,而在回归后能继续为虎作伥,帮助这些房地产商维持、推高房价,打击特区政府开垦荒地降房价的努力。”
“可以说,现如今港人的苦难,十有六七,都是港英故意留下的坑,以便其后‘师出有名’。然后,他们又借港岛被他们人为制造出来的‘矛盾’,去挑拨被他们洗脑近五十年的港岛青年上街闹事。”
英国人听呆了,中国资深者则只觉遍地生寒:
好一个自导自演!让中国以为接回了游子,但实际上接回来的却是一个处处埋雷,心不在中国的火药坑!
九娘静静听着陶术解释,目光却停留在陈翠兰身上。
黑衣人将这里破坏得差不多了,见没人来阻止,拍够照片,嘻嘻哈哈地走了,留下了一地狼藉。
老人生着病,行动艰难,提着水壶走出来时,那面被丢在紫荆花树坛外的五星红旗已经烧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