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里的人啃着细粮,挤眉弄眼:“小伢子,老爷的女人好看不?”
看,那皮肤白腻得,像刚煮熟剥开的鸡蛋壳的呀......
【看,谁会不爱这样的才华美女子呢?看,这富足生活才能娇养出的肌理......多少老革命富贵易妻,进了城,想找出身良好的女学生,小姐,多美呵,多优雅呵。你李峰也是标兵了,你必须也爱她这样的女子......摸......摸呵!】那声音拼命催促。
画面交织,声音重叠。
木双双即将靠到他身上的一霎,李峰骤然后退!
他身姿矫健轻盈,猛然向后一跳,木双双靠了个空,娇嗔,扑跌在地,责怪又水汪汪地望定他:“你做什么呢?”
李峰冷冰冰地盯着跌在地上的她。如看到了什么极为丑恶的厌物。
那不是看战友的眼神,而是从没有人看李峰露出过的,仇山恨海,杀气腾腾,比钢铁还要冷硬的一眼。
仿佛这一霎完全挣脱了皮囊,露出了峻峭锋利的真灵魂。
但也只有一霎。
李峰眼珠上的灰白翳褪去了:“起来。练舞。不要离我太近。”
木双双心里惊疑不定,嘟着小嘴:“我知道了,我只是差点摔倒,想你扶扶我嘛。”
下一刻,李峰的神态这才温和了一些,看起来似乎恢复了对待战友和同志的眼神,只是仍有些不近人情:“你自己可以起来。”
*
“啧啧。不解风情啊!”贾文豪看着这一幕,宛如那避开的是他自己,痛心疾首,“剧情本来不是这样的啊!”
常教授道:“我倒觉这一幕才正常。贾先生,我从前看你的小说的时候,就感到奇怪:李峰为什么会喜欢木双双这样的女子?他不是套用的雷锋的模板吗?雷锋和李峰都是从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贫苦孤儿,乞讨度日,受尽旧社会的苦与难。雷锋更是几乎被旧社会灭了门,全家都丧命于土豪劣绅之手,他曾跟着母亲四处乞讨,看过多少所谓木双双这种类型的女子,她们全是他所憎恶的土豪劣绅与民族敌人的一员。”
“你在李峰身上套用了雷锋的模样、身世、和大体的性情。处处用行文暗示读者,李峰就是活雷锋。却安排‘活雷锋’爱上木双双这样的美色,为她要死要活做情圣。请问你是怎么想的?我可想象不出雷锋会爱上木双双此人。我当年评论你的小说时,这一点实在无论如何想不通。”
当年血气方刚的常教授,为此和贾文豪狠狠打过一次笔仗。
眼前还有个来自中央的郝主任在一旁听着,贾文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毕竟谁都看得出来他笔下确实处处以李峰暗指雷锋。
只得支支吾吾,强行解释道:“李峰毕竟不是雷锋......我这都是虚构人物,虚构人物......”一边说,一边擦拭冷汗。
*
木双双终于正常地演起舞来了。
李峰似乎尽心尽力地在教着她如何抬腿,踢出去,把动作练到最好。
他一丝不苟,看起来很是认真。
木双双和世界外的无数黑影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直到木双双故意一个高抬腿,被血染透的卫生纸从她的卫生带中射出来,落在李峰的行军鞋旁。
空气中的甜腻之气一霎时浓到了一个不可想象的高度。
木双双故作尴尬,嘤嘤嘤地跑走了。
李峰站在那,仿佛也很尴尬。僵了一般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跑走。眼里映着她的背影。
但他黑漆漆的眼珠里,没有那娇弱的女人身形,只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一堆污秽邪异到极点的集合体。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脚旁的“卫生纸”此刻,蒙在世界上的阴影散去了,他仿佛真正看清了这个世界:
那是蠕动着的肉块,布满青筋,仿佛是活着,流着黑血,散发着甜腻的气体那是类似人类荷尔蒙的辐射源。
“李峰”认出了它。它是一种怪物的腺体。
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污秽特意遗落的腺体,在背后世界的注视下,缓缓走出了练舞室。
与路上行走着的一条条蛆虫,一张张装着黑影的皮囊打着招呼。一如往常。
作者有话要说: :本句话引用自严歌苓女士的《芳华》。
217、第 101 章
当晚, 李峰从练舞室出来之后,一直保持着平静到夜里。
甚至于,他还有心细细地观着这些蛆虫与剪影。
蛆虫们人立而行, 白白胖胖, 在地上扭着朝前,体内的脂肪鼓着, 几乎要涨破那透明的表皮。它们足有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那么高,头部的位置是一张张惨白的死去幼童脸孔, 冷冷的青铁色。
剪影们与它们则有一些差别。
剪影们是被塞在一个个等身高的人皮里, 剪影是人形,但外表与其人皮并不一定匹配。仿佛被巨大的剪刀剪过, 扭曲塞在那身皮囊里。全身上下都吊着一根根透明的细线,直入天空。
活脱脱像一张纸皮影戏里的人物。
蛆虫少一些, 剪影多一些。与他关系亲近的几个人,大多是剪影而非蛆虫。
其中,与表皮相差最大的是沈小萍。
她的皮囊是妙龄少女,但是皮囊下却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女童身形的剪影。她身上缠着的吊线最多, 似是以免她孱弱的剪影支撑不住皮囊。
李峰将整个世界的真容都收在眼内, 一一打量。但他经历过木双双的示好后却这样的平静, 似乎让天空的月亮似乎起了某种疑心。
半夜, 月亮遣派月光,一动不动地照在他们宿舍窗口,似乎瞪着窗内的李峰;
夜空出使晚风, 徘徊在他们宿舍窗前,似乎监视着屋内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