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1 / 1)

她懒洋洋地从贝壳中探出头来,却被她们一把拉起,簇拥着往外推:“你马上就要十五岁了!去呀,去宫殿里呀!”

她们说:“享用美味,装饰尾鳞,敲击编钟,吹响鲸骨笛,我们将踏浪追鱼,欢愉度日。”

不悦地从她们手里扭开,滑走,她倏尔游到了几步之外:“允许我穿过一重重海水,去海上?”

为首的大姊头疼地问她:“海底不够美丽吗?你非要去海上做什么呢?你不要再惹恼主祭了。”

珍珠儿摆动自己天青色的鱼尾,却不答,只道:“你们都能去海面上,为什么不许我去?”

“你知道的,你犯过错。”

“我犯过什么错?”

“亲爱的,”大姊说,“我们都没有你那稀奇古怪的,非要同真理作对的脾气。快快乐乐度过三百年,化作咸泡沫,不好吗?”

“好了,快点儿吧,再迟一些,美味的八爪鱼,就要被分食完了。”

珍珠儿从鱼卵里破壳时,正是最混乱的时候,她也染上了这一代孩子们的怪脾性。

她总是认为,世上该有星星,该有太阳,该有不灭的灵魂。

可是,哪里有呢?

尾巴是漂亮极了的天青色的鲛人珍珠儿,悻悻然,不发表意见,只随着众年长的同伴,游往宫殿。

一路上,她见到橘黄色的海葵,要凑上去招惹。

见到微微发光,群聚而往的小银鱼群,也冲进去摸一摸。

大姊在前头说:“这可怜的小东西。她一定没有忘怀她的痴想!叫我怎么放心?”摇摇头,提着心,引她往宫殿去了。

到了水晶的宫殿里,粉红的大蚌,碧绿的水草,洁白的砂砾,早就坐满了客人。

最上面的戴着海蛇冠冕的主祭,正等着她们到来。

她是一只大虾,老得够可以了,须发皆白,原本透明的甲壳灰又厚,浑浊得要命。狰狞的海蛇在她头上扭来扭去,衬得她看起来更加滑稽。

珍珠儿不情不愿地游进来,所有和她一起等待成年的孩子们,早已都在了。

她们的眼睛含嗔地瞟她一眼,怨她耽搁时间。

很快,祭典就将开始了。

每一条年轻的尾巴上,都贴上了牡蛎,有的大些,有的小些,昭显着各自的地位。

轮到珍珠儿的时候,她摆动着那条美丽光华的尾,不带什么希望地问:“这一天,我可以浮到海面上去吗?”

主祭说:“有的孩子,想要追寻配偶,有的孩子,想要见识新的风景,有的孩子......唉,总之,各色各样的。”

她严厉地问:“珍珠儿,你要去做什么呢?”

珍珠儿说:“我要看看真理。”

主祭盯了她半天:“那么,你去吧。”

珍珠儿先是吃惊地愣了一愣,随后,她猛地在海水中翻了一下身子,她太高兴啦!不待鲸骨的笛子吹响,来不及享用大蚌柔软的脏器里盛着的美味八抓鱼,就猛然冲了出去。

横冲直撞,撞倒了南大洋的大乌龟,撞翻了北大洋的海蜥蜴,又一尾巴打翻了祭祀的冠冕,就直往上游去。

海水也是带着层次的。冰凉的海水,暖意的海水,涩涩的海水,咸咸的海水。

她游过一重又一重漆黑的海水,游鱼四散。

终于,海水渐渐有点儿透亮了,她一个猛扎,冲出了水面。

她终于跃出了海面,却极失望地停在了那:

这是与海底深处,一般无二的深夜。

一轮摇摇欲坠的月,悬在天边。

海上腾雾。

雾气茫茫渺渺,无边无际。

月光穿不透雾气,从海面望去,连月亮都像一轮苍白朦胧的光团。

她的身旁浮出其他好不容易追上的同伴,她们取笑说:“你还不相信吗?世上没有太阳,没有星星,只有月亮。”

她呆了半晌,仍不死心,朝着那苍白的月亮游去,游了不知道多久,那无力的,虚弱的,惨白的光团,仍旧半死不活地悬在天际。没有近一点儿,也没有远一点儿。

她的同伴们早已一个扑腾,扎入水中:“你自己玩吧,我们得回殿中参加歌舞去了。”

珍珠儿望着那团不远不近,虚弱苍白的月亮,伤心得几乎不能自己。

从小,她们就知道,海面上与海底,都是永夜。

而海面更加没趣,除了那一轮冰凉苍白的月亮外,就什么也没有了,荒得很。而海底有海草,有明珠,有各色的鱼群,千奇百怪的生物,有说不尽的趣味。

所有能言的鱼群,游过四大洋,都说:“哪里有温暖而会悬挂在天际的东西呢?哪里会有太阳所能而成的火焰呢?只有循环定时而至的暖洋流。”

“世上又哪里有群星呢?倒不如发光的银鱼儿群。”

可是珍珠儿破壳的时候,却亲眼见过一团灼热至极的,金红的辉光,领着银色的点点辉光,擦身而过,猛然从海中冲出去了。

她因此刚刚出生,便被烫掉了一片鳞片。

她的鳞片,四边被烫焦了,蜷缩成圆圆的,变得又厚又硬,颜色成了灿灿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