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
那个联系人甚至没有备注,只是一串号码,号码的归属是陆时六年前折断的那张电话卡。
他当然知道这里不会只有两条消息。
也许有几十条,也许有上百条,也许还要很多。
既然是刻意充上电要我看,既然又是故意装可怜向我讨同情,为什么又要自己删掉呢?
既然已经对我百般羞辱,百般厌恶,百般辱骂,得到了我的眼泪,我的哀求,我的痛哭,又把这迟来的真心剖开在我眼前,你还想要得到什么?
何必呢。
陆时的睫毛很缓慢地眨了下,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一滴眼泪突兀地落了下来,迅速蹭过脸颊砸在手机明晃晃的屏幕上。
那个恨字被水渍模糊了,字迹变得朦胧。
它应该是什么呢。
它在扭曲的混沌里呈现出灰黑色渍的扩散,它应该是我爱你」,只是有人撒了谎。
可是心不会骗人。
那里确实不只有两条短信。
在重逢陆时的那个晚上,回家后覃显又翻出来这个旧手机充上电,他点了根烟等待手机开机,猩红的一抹亮光在黑夜里点缀,屏幕在轻快地音乐声后弹出老旧的界面。
他打开短信一条条往上翻看,看着那些单方面的信息忍不住失神。
每一年准点的新年快乐,这几年分享的零碎生活,以及无数条我想你、对不起、回来吧,我原谅你了。
六年里他给陆时发了成百上千条不期回复的短信,他每看一条就删掉一条,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就把这六年删得干干净净。
陆时换了号码,有了新的生活,只有他还留在过去,靠短暂的回忆度过难捱的漫漫长夜。
他夹在指尖的烟随着手臂的颤动在空气里摇晃不定,火星一点点燃烧,直到他颤抖的手指落在最后、最上面的那一条短信,过长的烟灰像是支撑不住,摇摇晃晃间断裂下坠,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五年前,覃显在全封闭的监狱一样的私立中学过了整整一年的高三生活,没有手机,不能和外界联络,没有朋友,一个人拼命刷题,终于在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能够回家理直气壮地质问他的父亲。
他风风火火地推开大门,他的父亲就从容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他。
他问为什么要找一个男人来给他上课,还要他和自己做爱。
他的父亲告诉他,陆时的家人重病缺钱,陆时签了合约要不择手段替他治疗性瘾,帮助他考上大学。他的父亲说陆时早就离开了这座城市,不知道去了哪里,说是要带他的奶奶去做手术。
他恍恍惚惚地上楼,在房间里沉默地坐了很久,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伸手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老师,你好像也没什么错...”
他只是羞愤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而男人只是为了合约对他释放了好意,一点爱也没有就让他沦陷了,被戳穿的人明明是陆时,他却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狼狈又难堪。
刺目的屏幕灯光在浓夜里亮起,覃显发出这一年来的第一条信息:“你在哪?”
他的社交圈枯燥又空白,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和工作上用来淡忘陆时,唯有夜里情绪翻涌才会忍不住和陆时发短信,简洁的页面上一句小字“已送达”,是他虚妄夜里最后的慰藉。
“今天出分数了,我比一本线高了八十多分。”
“我报了警校,以后再有人骚扰你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今天开学,你要不要来看看我。”
“你还在生气吗?”
“你不要生气了,我骗你的,没有人看见,那天根本就没有人进来。”
“隔壁有个患者要跳楼,她们在拦他,声音很大,我太生气了,所以也想撒个谎吓吓你。”
“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了,我们都不要撒谎了好不好?”
“大学生活好无聊。”
“今天下雪了,你在的地方下雪了吗?”
“新年快乐。”
“今天和舍友去市区吃饭了,他们好吵。不过这家的菜很好吃,下次想和你去。”
“我好想你。”
没有回复。不只是那一条短信,后来所有的信息都石沉大海。
覃显长按着那条仅剩的短信,屏幕上弹出提示,他最终也没按下删除。
他低垂着头,沉默地看着屏幕很久,屏幕熄灭了,他又摁亮,再熄灭,再摁亮,如此循环,直到眼前泛起雾色,模糊了字样。
覃显缓慢地打下三个字,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我恨你。”
“陆时,我恨透你了。”
“你把我变得非你不可,却在我想你的时候爱别人。”
他失神地望着屏幕低声喃喃,眼里腾起热气,鼻尖酸涩起来,睫毛轻盈地翻动了一下,眼泪就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陆时握着那部手机,听见大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很明显不是覃显的脚步,他警惕地掩住房门,透过狭窄的缝隙观望着外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