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这个“不小心”是怎么个不小心,自然心照不宣。

他们分手至今也有六年了,分手后能做朋友在一般人眼里已经是十分不易的事情,温让对他确实再没有超越友谊的感情,但反过来,程期对温让的感情依然有些复杂。

温让回到家,温曛刚因为总上网不写作业被她妈妈教育几句,一见到温让,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噘着嘴迎上来诉苦。温让轻轻拍拍她的脑袋,把鸭子给她,小姑娘又欢天喜地的跑走了。

温母早已做好饭,正临时又去调个凉菜。温让到厨房帮忙,又听温母抱怨几句,无非也就是温曛不知道学习,就会顶嘴;温父一大早就跟隔壁楼老李出去,也不知是钓鱼还是打牌,不打电话就不知道回家吃饭之类的,尽是些琐碎事。

温让将调好的凉菜倒进盘子里端出去,温母招呼温曛别光顾着吃鸭子,来给哥哥帮忙。自己则思量一番,掏出手机划拉几下,调出几张照片给温让看。

“你看看,老李家的姑娘都这么大了,以前跟个野小子似的,现在也出落好看了。”

照片上的姑娘确实看着温婉水灵,利落的中长发,脸庞生得很柔和,眯起一双圆润润的狐狸眼笑着,眉毛和嘴角却又线条凌厉, 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随意靠站在楼梯,颇有几分中性的飒爽气质。

温让知道母亲惦记他一直单身,开始思索给他找个对象,也没说什么,点点头称赞一句:“是挺好看的。”

他神色淡泊,表现出没兴趣的样子,转身又进了厨房端饭。倒是温曛蹦跳过来,掰着母亲的手非要看看哥哥嘴里“挺好看的”姑娘长什么模样,瞅了人家的照片也觉得好看,嘴上还不依不饶:“也就一般,哪能配得上我哥。”被她妈弹了个脑瓜蹦儿。

温母暗自叹口气,把手机揣回口袋。

她对温让是有愧歉的。

身为母亲,遗失孩子的痛苦简直无法描述,十七年前,温良刚丢的那几天,全家人不眠不休各处寻找,她心急如焚,眼前看见的各事各物都像挂着淋漓的鲜血,眼眶被无尽的泪水腌渍得生疼,随时都觉得天旋地转,整串心肝脾肺肾都要被拽出胸腔硬生生烧成灰了。

后来想想,那时的她简直是愚蠢的。五月二十五号那天,她和温父下班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家里两个小孩儿都不在,桌子上有温让留下的一张纸条,写着弟弟丢了,他去找弟弟。

她和温父竟然都没有当回事。

那时小区里年龄相近的孩子不少,有时候聚在一起玩得野了,晚上十点钟都叫不回来,各家父母得下去拎着自家孩子揍两下屁股才能把人带回家。第二天放了学扔掉作业,又都窜到一起,一个个跟亲生的兄弟姐妹似的。也有过谁家的孩子突然找不到了,急急慌慌寻了几个钟头,最后在别家小床底下玩着捉迷藏,被心急的家长拽出来时还蹭着一身灰笑呵呵,让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她以为温良也是这样,在谁家正玩闹着,一时找不到也不用急,吃饭的时候出去喊一声,温让就会牵着温良乖乖回来。

温母快速炒了菜,温父悠然地看完当天的晚报,正打算去阳台喊儿子回家吃饭,楼下王姐咚咚咚敲响家门,领着哭成花猫儿的温让,竖着眉毛焦急责备:“你们两口子怎么心这么大?你家小温良找不到了!”

三天,街巷,亲戚,邻居,看监控,报警,厚厚一摞寻人启事贴遍能看到的每个角落,这样日夜颠倒地寻找了三天,她才终于明白温良丢了。不是在谁家玩捉迷藏,不是被邻居亲戚抱回家暂看,是丢了。

温让带丢温良的那个书店,当时还很简陋,一层只有一个模糊的摄像头,抱走温良的男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出了书店就像鱼游入海,全无踪迹。

她已经不能回想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接受这事实,她的头脑心脏被细韧的钢丝裹扎得密不透风,耳边是无数小鬼在尖声叫嚣:你儿子丢了!你儿子丢了!你找不到他!找不到他!

第三天,她觉得心血都被烧焦焅干,晕倒在火车站。

醒来是在床上,床头跪着她的大儿子温让。

她不知道温让跪了多久,却真真在那时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大儿子,而正是这个大儿子,带丢了自己的小儿子。温母将脸埋进枕头嚎啕大哭,浑身被扎满细腻的针棘般疼痛,她打他,踹他,将手边能拿到的所有东西砸在他身上,像个活生生的疯子。那一刻的自己,她后来清醒过来都觉得害怕那时自己还哪里是个母亲啊,她是把温让当成了仇人。

温让的右边额角,被头发盖住的地方,现在还有一块缝针留下的伤疤,那是被她用闹钟砸破的地方。

这事儿也牢刻在温让心底。

只能跪在地上承受母亲疯狂的绝望时,是刚从警局回到家的父亲,将头破血流的自己从地上拽起来推到身后。他的膝盖早就跪麻了,肿胀的匍匐在地板上听父亲向母亲咆哮:“已经丢一个了,你还想把这个也打死么?!”

母亲哭嚎着从床上扑下来将他搂紧在怀里,力道紧到他生疼。

这些话题,这么多年都没人提,但在温母眼中,就是隔阂在她和温让中间的一根刺,拔不掉,枯不了,温良一日寻不到,她就没有勇气去触碰这根刺,也就不知道温让心里,对自己这个母亲有没有怨恨。越到后来,日子经年累月的过下来,她对温让的愧疚就越强烈,几乎到了不敢干涉温让生活的地步。

温让快三十岁了,一直单身,她也不敢强求。

温母食不知味地嚼着米饭,碗里突然被夹进一块肥嫩的鸭子。

“妈,吃菜。”温让说。

温母点点头,应着:“吃呢,你多吃点儿。”鼻根儿突然就酸涩得要命。

「005」

饭吃到快结束,温让又接到学校电话。

他当年的分数足够去外省更好的大学,在老师的劝说下思量了很久,最终还是报了本地的学校,本硕连读,研究生毕业后被留校做了讲师。他不敢离开这座城市,怕有一天温良回来会找不到他。

院里金融系的系主任预产期快到了,安排的代班辅导员整日里各地开不完的会,要调他兼任一阵子临时辅导员,明天就上任。

帮母亲收拾了碗筷,温让要回去整理资料,温母给儿子装了两罐自己酿得黄桃罐头,关门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回头要不安排一下,你跟小鹿吃个饭。”

小鹿就是老李家那个女儿,温让细想一下才回忆起来,姑娘名字叫李佳鹿。

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温让无所谓,拎着罐头走了。

做兼任辅导员期间并没什么需要通知的大事,直到五月中下旬,他才真正跟临时接管的百十口子学生们见面。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群学生中再见到沈既拾。

“我是温让,你们辅导员回来以前,我是你们的临时辅导员之一。”温让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转过身继续说:“任何专业以外的事情需要解决,可以找我。”

午饭时间被强制留下开会的学生们抬起一张张不耐烦的脸,女孩子们碍于温让的长相,又纷纷扭转出一副听话的神情。温让的目光粗略扫过一干人群,在掠过后排靠窗坐着的沈既拾时,卡带般顿了一下,又迅速折回来,对上一双同样惊愕的眼睛。

这剧情发展得和小说电视剧一般,就是不应该出现在生活中。

温让立马浑身说不上来的难受,喉咙口像被人灌了好几瓶各种口味的调味料,把食道搅和得乱七八糟,顶着心脏肺胃难受起来。

对方也是一脸的不可言说,可那份不可言说,温让瞅着总感觉混杂了些许趣味在其中,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头尴尬的羔羊在下面那个,即使再自愿,床上关系一旦摊开对峙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比上面那个少一些坦荡。现在站在这讲台上承受沈既拾目不转睛的注视,就跟正赤身裸体供学生瞻仰似的难受。

没什么好交代的,匆匆又说了几句废话,温让几乎是在逃,迅速走下讲台远离教室。

他潜意识里还认为沈既拾会追上来,询问他这是什么情况。结果在办公室戒备十足的整理资料直到学生们都离开,整栋大楼褪去嘈杂开始寂静,沈既拾也并没有寻过来,温让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落空心情。

毕竟这样的经遇,他现在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还是让人觉得奇妙的。

沈既拾人虽没有找来,倒是发了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