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这半个月里,日军堂而皇之地驻入了沪城,沪城之外,战火不休,屠杀惨案震惊寰宇,寒风席卷而过的沪城,阴云笼罩,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血腥气,让人窒息。

十二月的时候,李家投靠了日本人,不但李家投敌,就连薛家也投了敌,借着日本人的势,成了日军的走狗。

电话里薛明汝的声音疲惫,带了几分沙哑,道:“是薛明志的意思,薛明志和李家早就沆瀣一气,老爷子现在已经老糊涂了。”

薛明汝说:“我已经把我妈带出了薛家,从今往后,我和薛家一刀两断,再没有关系。”

容述道:“断了也好。”

薛明汝沉沉的嗯了声,话筒里许久没有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电流。过了一会,薛明汝又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当时袭击你和谢洛生的人的刀法,像是武士刀法。”

容述:“嗯。”

薛明汝骂了声,“妈的。”

容述淡淡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当时会长竞选,几个向来保持中立的商贾为什么都倒向了李耀泽,就连梁家就选择了他,看来那时日本人的手就已经伸到了商会。”

容述突然想起了当初去喜悦楼找他的日本人,眼眸微沉。

薛明汝道:“丁会长的车在家门口爆炸,我怀疑就是他们的手笔。”

容述没有说话,薛明汝道:“毓青,你多加小心。”

容述应了声,又道:“日本人想建立傀儡政府,你是军政部的人,他们未必会放过你。”

薛明汝道:“我晓得的。”

“放心,他们暂时还不会对我怎么办,”薛明汝道,“我能周旋,不用担心我。”

容述沉吟片刻,说:“沪城不是久留之地,凤卿,舒婉的产期将近了吧?”

薛明汝笑了笑,“嗯,快了。”

“等舒婉生下孩子,你们便一起离开沪城吧。”容述说,“我来安排。”

薛明汝道:“好。”

不多时,二人挂了电话,薛明汝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消失了。他盯着电话看了半晌,想起薛明志,抬手狠狠一拳击在墙上。

薛明汝没想到,薛明志竟然敢将薛家的百年声名不顾,与虎谋皮,去做日本人的走狗。他一得知消息,就回了薛家,薛明志也在。

薛明志罕见地露出一副大哥的做派,同薛明汝亲近,话里话外,都是劝他去接受日本人的聘任。

薛明汝冷笑一声,道:“你做梦!薛明志,要做汉奸你去做,我看你死了之后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薛明志有些恼怒,“你清高,你薛明汝最清高!你他妈睁开眼看看,现在沪城是谁说了算!咱们就是个小小的商人,我不听日本人的,对上日本人的枪炮,我们谁活得了?到时候薛家就真完了!”

薛明汝漠然道:“从你去做日本人的狗开始,薛家就已经完了。”

薛明志冷冷一笑,“行啊,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当初你们多威风,信誓旦旦,说什么共进退共存亡,还不是灰溜溜地跑了!”薛明志面色阴沉,“南市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抱着你的清高,你的忠诚,我们就能活了?”

薛明汝抿紧嘴唇,盯着薛明志一言不发。

二人谁都不肯相让,薛明志语气缓了缓,道:“老四,你不替我们想,总要给你老婆想想吧?我听说你老婆要生了,她俩怎么办?啊?”

“你以前就在军政部,现在就是换了个政府,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日本人说了,只要你去,市长的位置都能给你留着,到时候你既可以护着你的老婆孩子,又有荣华富贵,一举两得。”

“在这个世道,骨气,忠诚,一文不值。”

薛明志看着薛明汝,说:“中国不成了。”

薛明汝胸口起伏,他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面色已经变得一片冰冷,冷声道:“薛明志,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儿,我薛明汝从今天起,和你薛家恩断义绝,再没有任何关系。”

“我是生是死,你们是荣华富贵还是遗臭万年,都和我无关。”

薛明汝恍若觉不出痛,手指紧紧攥着,他抬头看向窗外,天还未黑,却已经是乌云罩顶,不见光亮。

今年冬天的雨格外多,好像是要用这淅淅沥沥的雨水,把战争杀戮,血腥罪恶都冲刷干净,好以此粉饰太平。

远远的,天际几只鸟掠过,停在乱糟糟的电线上,踮着,茫然地张望。

薛明汝晃了晃神,一场雨就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下得急,下得猛,雨水冰冷,那几只鸟被淋得猝不及防,扑棱着翅膀,盘旋着,好像在寻找立足之处。

群~607~985~189?整理.2022?02?05 00:07:49

74

临近黄昏,谢洛生路过住院部,透过玻璃窗,他看见薛明汝正在给宋舒婉揉腿。宋将军殉国对宋舒婉打击颇大,即便是出了急诊室,情况也不容乐观,若非薛明汝一直在身边陪着,只怕宋舒婉已经没了。她瘦了许多,下颌尖,越发显得孕肚大,二人正说着话,薛明汝侧着头,嘴角带笑,他似乎是说了什么,宋舒婉也垂下眼睛笑了笑。

薛明汝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将脸贴了上去,眉宇之间都是眷恋。宋舒婉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按揉着丈夫的太阳穴,再不见谢洛生初见她时的娇纵明媚,颇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意味。

谢洛生安安静静地看了片刻就走了,外头下着雨,冬雨绵密,透着股子寒意。他一眼就看到了容家的车,走过去时,果然在后车座看见了闭目养神的容述。

他上了车,手已经被容述捉了过去,他在车里坐了许久,手是暖的,搓着谢洛生的掌心,道:“怎么冷成这样?”

谢洛生笑道:“刚刚和一个病人家属在医院门口聊了几句,吹了会儿。”

他屈指勾了勾容述的掌心,说:“容先生不用特意来接我的。”

自沪城沦陷,谢洛生回到医院工作,容述有时间总会来接他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