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复盘,许多病人会主动要求下载一份副本期间的记忆。
毕竟如果光靠自己的头脑,记忆过不了几天就会变得模糊。
“我提过印章也可以通过提取兑换吗?”方片K把签好名的纸条推回操作台上,头顶白光一闪,“也是签一个类似的字条,不过是授权「缝隙」检索你整个人,同意它备份选中的内容当其他小世界的素材。这对人本身完全无害的,许多病人都会选择这样做,毕竟简直像是白送的印章嘛。”
“我不用。”
“真不用?”它回收完签名,开始准备提取,“虽然「缝隙」喜欢挑挑拣拣,大多数人的素材只值一两个白色图章,但之前女病区有一个病人直接换了个红色的,干脆少做一次副本呢。……还是不想?那好吧,那我们这就开始了。”
“哔”
提取的过程非常简单,速度也快。
唐思烬安静地观察面前机器如何亮起白光,随后被贴上两枚蓝色小圆片的太阳穴处仿佛被重锤击打。痛意持续不到一秒钟,再睁眼时,一个个白得刺眼的小光点沿着一条细管道落下来,注入一个小凹槽中。
“收好了,报失很麻烦。”方片K指挥他去拿把凹槽里的芯片,“接下来就没你什么事了,回初始房间去吧。”
唐思烬收好芯片,走出护士长的工作间。
照它的说法,只要直接推开正对面的门,就能直接回到初始房间。他想到等在房间里的场景,不由得又把芯片往手心里用力一攥,正要上前,余光里突然有人经过,卷发高个子,沿着丁字走廊的另外一段横着消失了。
留意到对方的同一时刻,唐思烬像也被无形的线一拽,无意识调转了方向。
他就这么恍恍惚惚跟了一段,期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随后才骤然反应过来:就算那真是缝隙人神出鬼没在中转站里,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唐思烬当即停住,同时那人在下一岔口侧过脸,肤色外露、轮廓陌生,根本不是曾经见过的任何人。
不是缝隙人的病人走远了。
唐思烬深吸口气,下意识转身
一阵光影轮换后,白色走廊彻底消失不见,他站在一片黑暗里,面前挂着一个路牌:
【路线导引】
【←左行40米:愚人湖。注意:此处不对单人开放。】
【→右行4000米:中转站主建筑。祝散步愉快。】
“……”
-
唐思烬右转往回,沿一条漆黑荒凉的单行道走了将近一钟头,终于回到了熟悉的白色走廊。
进门处滚动一面大屏,上面来回流动许多文字和编号,他瞥了一眼,似乎是对不同病人即将进入的世界的公开播报。
他对它不感兴趣,径自回了初始房间。
房间内墙纸斑驳,床头挂着一截铁丝,死人一定躺在里侧。唐思烬冷静地继续背身往里走,闭眼回头,撩起床单遮住死人的动作一气呵成。床对面本该是平整壁纸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凹槽,他丢了芯片进去,随后整面墙全部亮起。
那是他那四天里的第一视角记忆。
「水边的轰炸机」是从地铺房间里开始的,化名小陆的娄思源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唐思烬记得当时在窗边,后者把一边手肘支在窗框上,很不正常地在吃从厨房里拿上来的、凝结白霜的方糖。
观看自己投射在墙上的记忆感觉相当奇怪。
唐思烬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视线扫过昏暗的内室,又发现了一些他当时没有特别留意,但确实被收入眼底的细节。地铺翻起的一角,地板上块状的白色污渍。他当时应当是坐了起来,视线转向窗口
正如护士所言,娄思源不存在,那里空无一人。
接下来是其他病人陆陆续续醒来,发现有四个人不知所踪。大家分发雨衣,共同向外,只有他独自一人未穿雨衣,游离在队伍后面,独自捡起了被山清遗落的手电筒。
正如他独自瞥见了水妖。
独自走进换衣间,换上了衣服……
「你真的见过你记得的东西吗。」记忆里一个声音说。
唐思烬试着想了想这话是谁在何时说的,然而一无所获。
护士说「缝隙」只会破坏和PDSD有所关联的记忆,时间跨度大多覆盖死前几天至一年。
然而到了他这里,不知为何,自出生以来所有年龄段的记忆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
他点击回放,继续看记忆录影。
中转站里没有白天黑夜的概念,唐思烬慢慢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只记得距离上一次副本已经过去很久了。这里单调枯燥,与世隔绝,他发现自己尤其恐惧这里的封闭环境,却干脆一直在里面闭门不出。
墙上的记忆图像循环播放着,他会特意反复看那些会刺激PDSD发作的部分,强迫当时的情绪知觉重现。
例如自己摔倒在死人身上的部分。
看多了死人并不能让唐思烬彻底对它免疫,但最起码给了他一些别的勇气,让他做到一鼓作气,把死人从床上推了下去。
但只要他离开房间,再回去的时候,它一定还好好地躺在那里。
所以他只出过一次门。
除此之外,还有吊死的人、黑雨衣等等。起初还有微弱的PDSD反应出现,到了最后,唐思烬已经能基本脱敏。需要消磨的时间很多,他长久抱着膝盖坐在床边,脸被影像屏幕照亮。他记得自己倒向死人,转眼却看见小丑变魔术一样从那里起来。
因为娄思源在那种时刻出现,因为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个地方。
所以,有悖于本性地,唐思烬对他产生过一点虚幻、浅薄、短暂的依赖感。
然而画面里只有空荡荡的地板,没有其他人存在。
回放进行到尾声,他在水边等待副本小世界结束时,也并无人说什么“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