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跨越时空,只有病人可以。”唐思烬冷静继续,“病人在城里没有实体,只有对应人物和你能看见……其他人要是过了桥,也会见到你吗?”
“不会。”娄思源说,“各个空间独立存在,接待他们的可以是另一位罗先生,流程完全……差不多……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没说,对此他们间心照不宣。
毕竟其他病人可不会被逼到窗台上。
相关场景闪来闪去,唐思烬好不容易从偏题的记忆里挣脱出来,又终于意识到,被娄思源挑选牵住的手正是之前受桌角碾压伤的那只,且此时此刻,手指在伤口轮廓打转,像玻璃箱里的迷你小人围着微观悬崖跳舞。
失去了痛感,那手也失去了一些其他可能出现的知觉,自己倒是一直没发现。
唐思烬移开目光。
他从始至终没看娄思源的脸,但隐约觉得他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也隐约感到对方想要做很多事情,但在盥洗室之后,学会了隐藏其中的一部分。往后一段路上,娄思源没再说话了,唐思烬总感觉他其实希望知道什么。
这直觉愈演愈烈。
终于,当守卫的背影和声音再次进入视野时,唐思烬忽然开口,声音很低:
“我昨晚睡得挺好。”
娄思源牵住他的手一紧,但还未出声,后方突然有人急急地赶上来,声音洪亮:“罗先生!”
这边则瞬间从跟唐思烬的对话里抽离开,也愉快致意道:“罗先生!”
尽管看似在全心全意招待另一位罗先生,娄思源仍牵着他右手,同时搂着他转身,唐思烬也被迫去看那陌生人。罗先生有张陌生方正的脸,看看娄思源,再看看他,表情非常惊奇,他立刻了然此人也看得见自己。
珠城外的人似乎扮演着奇特的角色,犹如连接不同形态的桥梁。
但随即他慢半拍明白过来,这位罗先生在惊奇些别的。
“这位是?”
唐思烬感觉娄思源也在低头看他,目光一定充满促狭。
燠奚 但即使被对方半笼罩住身体,他仍然说不出能让双方满意的答案。
于是沉默着,眼神仍未从罗先生脸上移开。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再次对你表示感谢,先生。”娄思源的手放下去了,语气丝毫没有答非所问的不自然,“珠城所有的缝隙都对旅人友善开放,托你的福我才能进来。”
罗先生也表现得好像无事发生:“我能停留的时间不长,正在试图游览整个珠城。”
唐思烬别开脸,轻轻吸气。
他们在守卫后方讲话,因此余光里,可见又进来了一个人。
守卫的声音再次响彻走道:“您是?哦,樊先生……”
樊礼赞来了!
这名字让他浑身一悸,顾不得许多,扯上娄思源衣袖就往回走。后者一拽就动,罗先生不明所以,也跟着他们。桑瑾倜出门时明显没往守卫所在的右拐,他凭印象摸索,终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找到、并成功截住了她。
桑瑾倜脸上的意外不似作伪。
“罗先生和罗先生,你们好!”她很快反应过来,开始跟所有人打招呼,“还有(一个带恶意的小小微笑)预言家。”
唐思烬忽略她言语中的刻意,直截了当道:“罗先生在寻找一位能带领他游览珠城的女士。”
罗先生一头雾水:“什么?”
“我吗?乐意之至。”但桑瑾倜当即明白了,那种令人不安的笑脸再度浮现:“我们从哪里走?”
和她表情一样令人不安的是她的态度:
和之前那次一样,改变剧情太容易了。
但当务之急是避开樊礼赞。那人从入口进来,他们只得换一个方向,从裂变里少年娄思源找到的后门离开剧场。外面天色明亮,烈阳把树冠照成一片怒红,宽广的大街上,珠城特有的房屋紧凑相邻。
桑瑾倜晃了晃手包:“其实,十六座剧场才是珠城的标志性建筑呢,先生。”
罗先生赞同:“确实是个大剧场。”
“大得很。只是今天没有演出,真遗憾,女主演死了。”
旅人的表情非常不解。
“我很遗憾。”他只能说。
“她很擅长裂变,也是真发自内心喜欢裂变,裂变的时候她才是她自己。”
娄思源插嘴:“怎么说?”
先是他贴着唐思烬,后来唐思烬拉了他一把又松开,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他们俩又兜兜转转在一起了。而桑瑾倜似乎真在全心全意服务罗先生,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先转向他问:
“外面怎么看,珠城人的剧作很有名吗?”
罗先生道:“有名极了,像神话一样。”
“我喜欢听您说话。”她娇笑一声,亲昵地向他凑近,“在珠城,人人懂得如何裂变,那是和死亡一起与生俱来的。它是我们剧作家分裂的生命。”
“可那只是剧作。”罗先生面露不解,“还是说,它也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桑瑾倜她眉毛一挑,高跟鞋在青石地面上敲敲打打,“可假的就没有意义了吗?那孩子死掉的女主演,她不会说话,但裂变表演的时候,比谁都要自如。在年纪小些的时候,珠城人有沉迷裂变的危险。我见过一场儿童剧在台上演,演得无穷无尽不完,因为没人想要停止。他们不想下台,所以扮演的人物离场后,等估摸着观众忘得差不多,再在下一幕里悄悄回来。”
「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