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1 / 1)

黎各拍了拍身下的灰,扯过一个被角盖着肚子。

“我的这个邻居,天天把‘命运’挂嘴上。她本来没那么虔诚, 但她有个女儿,养到二十多岁突然得病死了,然后她就信了乌勒尔我们那儿的一个神。你说命运, 我一下就想起了她, 本来好好的一个人, 突然就放下了一切,要去侍奉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神只我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词。”

赫斯塔翻了半个身,“……我说的不是这种命运。”

“那你相信神存在吗?”

“不信。”

“那是谁编织的命运呢?”黎各两手在后脑交叠,“你在怀疑世上存在某种‘命运’的时候,是在怀疑什么?”

“……”赫斯塔眯起眼睛,一时无言。

“反正,那个人的变化让我非常震惊,”黎各又重新说回了自己的故事,“当时我有个朋友一直跟着马戏团到处游历,有一天她回来了,我就把这个人的故事将给她听,我说,‘这个人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乌勒尔选中她了吗?’

“‘没有什么乌勒尔。’我的朋友这样说,‘她只是太难过,没有人能分担她的痛苦,她扛不住了,所以她承认了一个神,在她承认之后,乌勒尔就接过了她的痛苦, 乌勒尔开始对她负责……宗教就是干这个的。’”

“宗教可不止是干这个的……”赫斯塔低声道, 她望着黎各,“然后呢?她后来恢复了吗?”

黎各摇头,“第一只螯合物闯进我们小镇的时候,她还在祈祷。”

“……可能她得到了心灵的宁静。”

“但最后活下来的人只有我一个,”黎各低声道,“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信这些东西了。”

赫斯塔若有所思:“……我也一样。”

“那可能还是不一样,我不信神的前提是建立在实证上的。如果实证上有神,我就相信。因为我本身更愿意相信有神,只是冷冰冰的事实在阻碍我。”

赫斯塔抬起头:“……为什么?”

黎各长长地“嗯”了一声:“不为什么,就觉得一个有鬼神的世界更有意思。”

“有鬼神,结果这个世界还是这个糟糕透顶的样子?”

“没矛盾,神可以存在,但可能祂对人类没什么感情。”黎各笑起来,“想想看一个神在世上能选择的活法,我感觉挺浪漫。”

“那也不一定就要依靠神?”赫斯塔轻声道,“一个黑铁时代的人,如果你把她带到这艘船上,她估计也觉得这里就是神迹,你当下难以想象的活法,也许在未来某个时刻只是一种稀松平常的生活场景。”

黎各双眉微抬,颇为赞同:“我同意如果以后能做到缸中之脑,让我在虚拟世界得到永生,我也可以把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抛在脑后。”

赫斯塔再次陷入沉默。

黎各望着她的表情:“这种选择也让你觉得悲观?”

“我就是在想,在缸中之脑实现以后,人会对人做的事情,可能会……一定会残忍到超出我们这个世代的想象。”赫斯塔轻声道,“……等到有人开始胡作非为,谁能对那颗缸中之脑提供保护?”

黎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望着赫斯塔。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你也太坚强了。”

“坚强,”赫斯塔不解,“这算得上什么坚强,我以为这只是人最基本的自保直觉……”

“你看,人抵达终极自由的途径其实就两条,”黎各掰着手指,“一条靠鬼神,一条靠科技,结果这两条路你都觉得走不通。”

赫斯塔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房间的天花板。

“对……我不信这个,可能我就是不信任何终极解法,一旦某种蓝图哄骗人停止斗争,我会怀疑剩下的只有永恒的奴役……”

黎各看着赫斯塔的眼睛,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还是我的那个朋友,她和我说,她觉得这世界上有两种无神论者,一种是像我和她这样的功利主义无神论,我们不信神是因为我们确信所有打着宗教幌子的人都有所图谋,而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真神。但如果有一天这个事实被打破,我们会立刻改变,去皈依,或者修炼,去追求那个世俗世界没法给我们的东西。

“而另一种无神论者,即便神迹就降临在她面前,她也绝不相信,因为对她们来说,无神是一种生存信念,它和神是不是存在无关,即便世上真的存在着神,她也宁可背过身去……她把这种人称为绝对信念的无神论者。

“你就是后一种,是吗?”

“是吗……”赫斯塔低声喃喃,发出一声含混的轻语,“是吧,一切都需要……不断地斗争。”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铠甲或镣铐

“谢谢你,黎各……”

“不客气。”黎各轻声道,“什么时候叫你起来?”

“就让我睡吧……直到我自己醒过来。”

黎各俯身抱了一下赫斯塔,“午安。”

赫斯塔闭上了眼睛,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左手紧紧抓着枕头的一角。

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她曾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敌人, 是一段无法拒绝的痛苦。它强大、可怕、面目模糊,在冥冥中残喘,包裹着血泪和密不透风的恶意。它如同一阵幕天席地的风雨,带着失控的狂暴,而她自己则四面漏风,无力抵抗, 只能忍受这无休止的重压和折磨。

但直到这一刻,赫斯塔忽然认出了它的本来面目那是她亲手为自己凿打的命运, 每一道磨痕, 每一处雕刻,都浸染着她自身的意志,可到头来铠甲竟成镣铐是她亲自呼唤了所有的暴风骤雨,然而当风雨来临时,她又惊异于对方的阴森和暴虐!

……人怎么能自顾自地把数不清的人生扛在肩上,又哀嚎它实在太过沉重?

赫斯塔深深地呼吸。

这一刻她终于清晰地回忆起了那个阴云密布的下午。那个下午,她走进索菲的房间,看见一个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女孩蜷卧在床上,做着徒劳的等待。

她想起自己在短鸣巷的最后一个雨天,母亲对她说有事要出去一趟,等再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带她离开这个肮脏逼仄的后院,去到一个干净美丽的地方。往后的每一个晴天, 她们可以一起去街边的公园里散步,雨天就回到不会漏雨的屋子一起读书……

但要等多久呢,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