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沉默了片刻,正要回答,一旁维尔福已经开了口。
“在黑铁时代,十二区曾经有一位非常博学的学者。有一天,他被召入皇宫,皇帝交给他一顶新制的王冠,并告诉他,‘这是我新命工匠制作的王冠,但有吹哨者告诉我,工匠贪墨了我的黄金,请你帮我检验是否真的如此’。
“学者苦思冥想了几日始终不得其解,有一天洗澡时,他坐进浴盆,看见水从盆里溢了出来,他突然意识到,溢出来的水正好等于他身体的体积,这个办法可以帮助他精确测量不规则物体的体积,进而验证王冠是否是纯金。
“他兴奋极了,当即跳起来大喊,‘eureka!’‘eureka!’,”维尔福顿了顿,“在古典语中,这是‘我发现了’‘我找到了’的意思。”
恩黛发出一声轻轻的感叹,她转头望向赫斯塔,“是这样吗?”
“对,”赫斯塔回答,“我就是因为喜欢这个意头,所以才用它做了名字。”
恩黛撑着下巴:“也就是说,你也有一些苦思冥想,仍不得解的问题吗?”
赫斯塔笑了笑,她轻轻摇晃手中的杯盏,余下半杯的茶水在她手中搅起漩涡。
“有啊……有很多,”她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眼前的维尔福,“不过在这件事上,可能每个人都大同小异吧?”
维尔福眉心微颦,那张已经隐有衰老之兆的脸再次浮现了些许哀愁,他将杯子放回桌面,对恩黛道:“谢谢您的茶……我,出去走走。”
赫斯塔目送他离去,“我们不用跟着他出去吗?”
“不用。维克多利娅之前说过,这段时间公爵是完全自由的,”恩黛想了想,“或者说,完全地不自由?”
赫斯塔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恩黛问。
“我上去看看索菲她们。”
……
通向郊野的石头路上,司雷的车开得飞快,一阵淡灰色的泥尘在她经过的道路上扬起。
副驾驶上,斯黛拉紧紧抓着车窗扶手,这一路她们时常碰上从反方向回程的车那应该都是专程去金乌宫献花的市民。
她们两人都带着相机,不过用途不同。在抵达目的地之后,斯黛拉前前后后跑了很多趟,最后选择了四个拍摄位置,将金栀花海与它们身后的断壁残垣收入镜头之中。
司雷则带着相机,一个人跳入废墟中寻找线索。
这几日来,所有派出去的调查小队都没能获得任何进展,在穷尽所有努力之后,司雷决定再到金乌宫来碰碰运气刚好斯黛拉问她能否蹭个车,两人就一起过来。
快要入夜,司雷从一堵已经塌了半边的墙上翻了出来。
“有什么收获吗?”斯黛拉问。
“没有。”司雷平静地回答,她走到斯黛拉身边,“你呢?”
“挺不错。”斯黛拉从手袋里取出一支金栀,“我拿了两枝,送你一枝要不要?”
“……你怎么还偷人家献的花啊,快放回去。”
斯黛拉眼疾手快,把花收了回来,“我当然有我的用途了,再说这里这么多金栀又不差这两朵!”
司雷两手叉腰,呼了口气,“行吧,上车,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车厢中一度沉默,直到斯黛拉突然开口,“你知道金栀的来历吗,司雷警官?”
司雷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什么?”
“金栀的原产地在十二区,不是第三区本土的花卉,”斯黛拉轻声道,“有关金栀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黑铁时代的神话故事,金栀原本是某个贵族的女儿,自幼在当地神庙侍奉地神黛赫。后来父神厄拜起势,开始焚毁黛赫的庙宇,他降了三次天火,但金栀巧施计谋,让神庙三次幸免于难。
“厄拜很恼火,就派西风神去刺杀金栀,结果西风神见色起意,他没有下杀手,而是将这个女人掳回了自己的岛屿,想将她占为己有。
“在经过一处峡谷的时候,金栀痛苦地向深渊呼喊黛赫的名字,神迹就在这时发生了金栀的身体在刹那间化作了无数颗种子,于是漫山遍野开出了白色的金栀花。
“第三区的人很喜欢金栀,因为它是少有的能在冬天开放的花,又好看,又好闻,花瓣雪白,大家就说它象征纯洁之心。但其实金栀的花语是‘守贞’,在十二区,人们将她供奉为贞操女神,说她会保佑年轻的女子不在出嫁前失贞。”
斯黛拉转动花枝,雪白的花瓣像裙摆一样飞扬,她侧目看向司雷。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第 191 章 原则
司雷发出两声轻笑,“不怎么样……这些故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在大学的时候专门选修过第十二区的民俗文化课,虽然是选修,但我花了很多很多时间在这门课上。”斯黛拉答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喜欢听这些神话故事?”
“相当喜欢,但这不是主要原因,”斯黛拉望着前方,“‘当人们相信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故事所描绘的秩序就会延续下去’这是我在这门课的导论里听到的,我把它抄在了我的日记本上,这些真是年常看常新。
“如果你稍微花一点时间去推敲十二区神话里的隐喻,会发现很多耐人寻味的细节。比如黛赫的头衔,她并非一直是‘地神’,在三个世纪前,考古学家从十二区的神庙遗址里发现了前黑铁时代祭祀用的石碑,在大部分铭文上,人们称呼黛赫为‘母神’她劈开了山河,创造了万物,用自己的形象造出了世上的第一个人类……但在黑铁时代中期,黛赫突然就降格成了‘掌管大地的女神’。
“黛赫的形象非常割裂,大部分时刻,她的形象是善良混沌的,她分不清楚善恶,总是被人欺骗,被利用,从而给人世间带去灾难,但在某些必要的场合,她又十分狡黠,满腹的妒忌和阴谋;
“后来,黛赫为了满足自身虚荣,无意间引发了席卷世界的大洪水,当灾难过去,她出于对人类的愧疚而沉入地底,放任自己的十二个女儿在人间作乱,最终这些女儿们也被驱逐,被禁锢……厄拜耗费了极大的代价,才恢复了一切的秩序。
“你说这不矛盾吗?神话里还讲‘降罚者’阿蕾克托是从母亲那里继承了敏锐和智慧要是黛赫愚蠢到了这种地步,厄拜至于费那么大周折才把阿蕾克托丢进时间之河?”
斯黛拉忽然笑了一声,
“这些问题一度让我感到非常困扰,我苦思冥想,仍不得解,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
“这些神话故事被篡改过。”司雷轻声道。
“对!”斯黛拉看向司雷,“比方说,你觉得阿蕾克托真的是一个孩子吗?虽然神话大都出自杜撰,但别忘了,很多神话故事里发生过的战争在现实里都有原型。
“为什么讲故事的人要把阿蕾克托写成孩子?一个六七岁的女童真的能指挥作战、连续三次击退诸神的军队吗?把她写成一个成年女性难道不是更合理?你只要从‘篡改’的角度去重新理解这个故事,一切就通顺了。